“你是说,父皇病重?”
黑沉沉的夜色中,半掩的窗扇吹来一缕凉风,橘黄的烛光摇晃两下,照在地上单膝而跪的黑衣男子身上。
他身量中等,面容普通,是丢在人群里也找不见的那种。
听得上首问话,男子利落回道:“是。”
“可有证据?”书案后沉默半晌,声音肉眼可见低沉。
男子闻言将於昭殿明面上熬着疏肝散郁的汤药,实则殿后另置了一药炉的事说了出来。
具体什么药暂且不明,但内侍总管顾九行却暗中调用了两支百年人参,另有白日顾九行心急之下露出行迹一事,无不佐证宣德帝病重。
夜色模糊了秦王眼底的冷雾,“这位顾大总管,历来滴水不漏,能叫他失了沉稳,必然是有大事。”
这世上能影响到他的人,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思及此,秦王心绪起伏,也坐不住了,起身在房里踱步。
父皇不想让别人知道他重病。
什么时候才会有这层担忧?自然是病得严重甚至能影响到他权威的时候。
父皇已经快六十的人了,皇祖父不也才六十出头便驾崩了,谁知道父皇会不会有样学样呢。
咚,咚,咚。
正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靠近,秦王面色一肃,看了黑衣男子一眼,黑衣男子快速起身,一个闪身隐入黑暗中。
下一刻,房门被人敲响,随着秦王的一声进,一位金甲红缨的千户推门进来。
“属下见过王爷。”
简单的见礼后,来人禀报道:“陛下有令,明日起驾回京。”
秦王眼底暗光一闪,先回了一声知道了,接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俊朗的脸庞涌上担忧,“不知父皇身体可好了?还望将军能替本王向父皇陈言,本王与东昭国人并无交集。”
“殿下恕罪,属下只负责看管殿下,不知於昭殿情况。”这人低头回道。
秦王定定看他两眼,终是无奈地道了声:“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想必父皇定能还本王清白,你退下吧。”
这一番唱念做打,说不清几分真几分假,待对方无声合上房门,秦王带着忧愁的眉眼缓缓舒展,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他嘴角微微往上,泄出一声冷笑。
......
来时走了三日,回去因宣德帝身体不适,走得便更加慢了。
第一日不过走出二十里地,前面就传来圣上安营扎寨的口令,待到第二日,刚过了午时,前面先是一阵骚动,后面就有内侍来传话,言天气炎热,陛下体恤,待热气消了再动身。
要等到热气消散,怎么也得到酉时去了,再收拾一番上路,那时候天色怕是都暗了。
这么一想,这什么天气炎热,明显是一个幌子。
就是不知道前面出什么情况了。
不等温知宜琢磨透彻,观棋小碎步跑进来,“娘子,六娘子身前的碧珠前来求见。”
“嗯?”她发出一声略带疑惑的音节,转头向观棋看过去,心中略略一转,点了点下巴道:“这倒是奇了,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了?你去叫她进来。”
观棋转身出去,带着低眉顺眼的碧珠进来。
“请娘子的安。”碧珠屈膝福身。
温知宜抬了抬手腕,“起来吧,你家娘子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事?”
碧珠依然垂着眼,回道:“我们娘子说,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想请大娘子您过去商讨一二。”
“找我?”温知宜坐直起来,正色的目光投向碧珠,“你们娘子有事,难道不该去找你们温家主事的人,找我有什么用?”
“是、是有关大娘子您的事。”碧珠语速有点快。
观棋好奇睁大眼睛:“我们娘子?”
“是。”碧珠暗吸口气,“所以才让奴婢来寻大娘子您呢。”
温知宜皱眉,多问了一句:“我的什么事?”
“这......”碧珠面露为难,“这种事情,娘子也没和奴婢明说,只说是、是......”
怕大娘子以为她是在胡说,她脑子里飞快转动,思索有什么能让大娘子感兴趣,“......是关于一个人的。”
“谁?”
碧珠忙道:“大娘子,您就快随奴婢过去吧,我们娘子真的很着急,还说让奴婢一定把你请过去,那个人的事情,事关大娘子你的安危,我们娘子无意中知晓,吓得一整晚没睡好呢。”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见她脸上焦急不似作假,眼圈儿透着点儿红,唇色却有些白,温知宜思忖片刻,从榻上站了起来,示意碧珠带路。
“大娘子请随奴婢来。”碧珠脸色一亮,按捺着激动走在前面。
这难免又引来温知宜诧异的一眼。
温知宜柳眉轻挑,“你很高兴?”
碧珠忙镇定道:“大娘子愿意过去,是相信我们娘子,自我们娘子母亲离开,娘子总是郁郁寡欢,如今能和大娘子您相交,奴婢是打心眼里为我们娘子开心。”
观棋骄傲道:“我们娘子自然是最好的。”
碧珠附和道:“是呢,这么些时日下来,奴婢也看明白了,大娘子行事再光明不过,这才是大家闺秀的作风,凡事按住一个理字,凭是谁来了,也越不过去。”
“啧啧啧,没想到你倒是眼明心亮。”观棋听她这话,不自觉拉近关系。
碧珠像是不好意思,羞赧一笑:“都是奴婢的一点浅见。”
温知宜看着两旁一顶顶帐篷往后退,突然问道:“你刚刚说的人是谁?”
碧珠嘴角笑意一顿,心口莫名慌了一下,她想说娘子没说,又想到自己刚刚还在说,娘子要她一定请大娘子过去,必然不可能什么话都不告诉她,毕竟大娘子历来谨慎,又对她们温家之人多有忌讳。
心下各种思量,但也不过短短一瞬,人在焦急之下,本能占据脑海,有人一片空白,有人却是灵光一闪,落在温知宜眼中,就是碧珠脚步微微一顿,随后一脸凝重地靠过来,声音压到极低道:
“......正是那位徐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