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斜斜穿过省委大楼的雕花玻璃窗,在顾有为新办公室的波斯地毯上投下菱形光斑。张萱踮着脚调整墙上的《临南市政区图》,藏青色套裙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新换的副处级胸牌在晨光里泛着微光。身后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慌忙转身,正撞见顾有为背着手跨进门槛,银灰色领带夹在白衬衫上闪着冷光。
\"张萱,晚上回家吃饭。\"厚重的橡木门刚刚合拢,顾有为就率先打破寂静。他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打量新办公室的红木书柜与真皮沙发,而是径直看向还保持着踮脚姿势的张萱。窗外玉兰树的影子在他警服肩章的银星上晃动,将那份威严衬得愈发鲜明。
\"领导我副处了!\"确认门已锁死,张萱瞬间卸下平日里的严谨,雀跃着原地转了个圈,马尾辫扫过墙上的党旗。她晃着手机里的任命文件截图,眼睛亮晶晶的,活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
\"咦,这虎娘们。\"顾有为板着脸推了推金丝眼镜,唇角却不受控地扬起。记忆突然闪回多年前那个暴雨夜,蜷缩在值班室发着高烧的小姑娘,此刻竟也能独当一面了。
\"虎就虎!\"张萱冲他吐了吐舌头,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给顾有为倒了杯君山银针。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容,却遮不住她眼底的笑意。
\"对了顾书记,省委办公厅袁源主任跟我说您省委大院的大别野已经收拾完了。\"张萱翻开随身的皮质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另外袁主任问是否要将A6专车换成红旗。\"
顾有为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往来的公务车辆,抬手将警服领口的风纪扣解开:\"别浪费钱了,你告诉他有这钱我可以请全省干警吃顿饺子。\"他摩挲着窗框上的黄铜把手,\"我的A6挺好的,坐习惯了。\"
\"好的顾省长...呸呸呸好的顾书记。\"张萱的耳尖瞬间红透,慌忙划掉本子上的笔误。钢笔尖戳破纸面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鸟鸣,让空气都变得鲜活起来。
顾有为踱步到办公桌前,指尖划过乌木桌面的纹理。晨光穿透水晶镇纸,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对了张萱,我嘱咐过办公厅多布置一间房间,你干妈说要给你留间房,这样你早上能晚起半个钟。\"他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姿态,背着手往门口走去,藏青色警服下摆带起一阵风。
张萱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又吐了吐舌头。正要开口调侃,却听见脚步声突然折返。
\"对了,记得找对象,不然就是老姑娘了。\"顾有为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里飘进来,带着几分无奈的长辈腔调。
\"我才不要!\"张萱抓起沙发上的靠垫作势要扔,却只听见走廊里传来渐行渐远的轻笑。阳光爬上她的办公桌,将那份副处级任命文件染成温暖的金色。
省委大楼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张萱对着电脑屏幕咬着笔头,忽然“腾”地从真皮转椅上弹起来。新换的处长工牌随着动作晃了晃,在她眼前晃出一片金晃晃的光晕,她伸手胡乱按住,嘟囔着:“都三天了还不习惯叮叮当当的。”
路过茶水间时,几个年轻科员正围在一起分辣条,油辣子的香气勾得她眼睛发亮。她踮着脚凑过去,马尾辫跟着一晃一晃:“分我一根嘛!就一根!”有人刚要递过来,瞥见她胸前的处长工牌又缩了回去,结结巴巴道:“张、张处,这……”
“哎呀叫我萱萱!”她急得直跺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咳咳,工作时间吃零食可不好啊,不过……”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分我两根,我帮你们打掩护!”
科员们面面相觑,憋笑递来一包辣条。张萱像偷到糖的小孩般躲进安全通道,刚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吓得一激灵,把辣条往背后藏,转过身却对上顾有为似笑非笑的目光。
“张处长在忙什么?”顾有为双手抱胸,警服肩章上的银星泛着冷光。
“没、没忙什么!”张萱把辣条举到身前,眼睛亮晶晶的,“领导,你要不要也来一根?超好吃!”说着还踮脚晃了晃,马尾辫扫过印着“中共临南省委”抬头的文件袋。
顾有为伸手接过辣条,突然挑眉:“收下属辣条,这算不算受贿?张处长刚来就学会以权谋私了?”
“哪有!”张萱急得直摆手,脸颊涨得通红,“这是他们自愿给的!而且……而且一根辣条也算贿赂啊?”她突然灵机一动,伸手揪过顾有为手里的辣条,“那领导刚才接过去,岂不是同流合污?”说罢得意地吐了吐舌头,晃着辣条小跑开,留下顾有为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张萱攥着辣条包装袋溜回工位,心跳还没平复,就看见电脑屏保上跳动的待办事项。她慌忙点开顾有为的电子日程表,手指突然在屏幕上顿住——后天下午的行程栏赫然写着\"档案局:吴丽芬同志退休仪式\",旁边还标着个不起眼的爱心符号。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作为跟了顾有为多年的秘书,她比谁都清楚,以顾有为如今在临南政坛的地位,安排夫人体面退休本无可厚非。但政海诡谲,那些盯着顾有为位子的人,难保不会借题发挥。去年隔壁省某领导家属的庆生宴,都能被恶意曲解成\"拉帮结派\",她绝不能让干爹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必须滴水不漏。\"她咬着嘴唇,指甲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声响。先是登录购物网站,给干妈吴丽芬订了99朵香槟玫瑰和最新款折叠屏手机,附言栏写着\"给最漂亮的退休仪式\";紧接着打开政务系统,联系档案局局长:\"李局,顾书记后天要去档案局,建议临时增加档案数字化建设视察环节,需要准备汇报材料......\"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张处放心,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安排完这些,张萱又拨通景州公安局局长的电话:\"王局,顾书记后天下午要去档案局,安保方案按二级警卫标准执行,重点排查周边路线......对,不用提具体事由,就说是常规公务。\"挂电话前,她特意加了句:\"辛苦王局保密,顾书记最讨厌兴师动众。\"
做完这一切,她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盯着行程表发呆。原本单薄的\"档案局\"三个字,如今已经变成:\"14:00-15:30 视察档案局档案数字化建设;15:30-16:00 出席吴丽芬同志退休仪式;16:00 返程\"。这样一来,私人行程完美融入公务安排,既保全了顾有为的清誉,又能让干妈风风光光退休。
手机突然震动,是购物网站的订单确认消息。张萱看着屏幕上的\"已发货\"字样,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摸出藏在抽屉深处的辣条,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辣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突然想起顾有为调侃她受贿的话。\"他是不怕,可我得护着他周全。\"她嘟囔着,把辣条包装袋团成球扔进垃圾桶,重新坐直身子开始起草后天的行程预案——在这暗流涌动的官场,多一分谨慎,就能少十分风险。
晨光穿透省委大楼的防弹玻璃,张萱抱着行程表站在顾有为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门。顾有为正在系银灰色领带,瞥见她手上的文件夹:\"又搞什么花样?\"
\"顾书记,今日行程做了些优化。\"张萱展开计划表,红笔标注的重点格外醒目,\"14点先视察档案局新落成的数字化中心,李局长亲自汇报;15点30分开始退休仪式,流程精简为三项,媒体只拍视察环节,荣休部分不对外宣传。\"
顾有为扣上风纪扣的手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柔和:\"费心了。\"这句话让张萱鼻尖发酸,她知道这个男人看似无坚不摧,却把最柔软的地方留给了家人。
下午两点,九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准时抵达档案局。张萱提前半小时到场,反复检查动线。当顾有为的专车缓缓停下,早已列队等候的局领导们齐刷刷挺直腰板。李局长额头沁着薄汗,握着汇报稿的手微微发抖,连\"欢迎顾书记莅临指导\"的套话都带着颤音。
视察过程中,张萱举着录音笔跟在侧后方,目光警惕地扫过随行记者。当镜头对准顾有为查看档案管理系统时,她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拍摄角度。突然,有年轻记者将镜头转向休息区的吴丽芬,张萱立刻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王记者,这部分素材请删除。\"
退休仪式在三楼会议室低调举行。吴丽芬身着藏蓝色真丝套装,坐在铺着红绸的主宾席上,看着墙上循环播放的工作回顾短片,眼眶渐渐湿润。十八年前顾有为还是个为晋升发愁的正科级干部,她跟着他挤过单位筒子楼,在深夜为他热过凉透的饭菜。如今,丈夫已是省委副书记,而自己竟能以\"省委三号夫人\"的身份风风光光退休。
\"下面请吴丽芬同志发表退休感言。\"主持人话音刚落,全场响起热烈掌声。吴丽芬接过话筒时,特意看向站在顾有为身后的张萱:\"感谢组织培养,也感谢张处的贴心安排......\"
张萱脸颊发烫,悄悄低下头。仪式结束后,吴丽芬趁着众人合影的间隙,拉住张萱的手小声说:\"丫头,晚上回家喝汤,你干妈炖了虫草花鸡汤。\"
返程车上,顾有为看着窗外后退的街景,突然开口:\"下次别这么紧张,没人敢拿这事做文章。\"张萱整理着会议纪要,头也不抬地回怼:\"等出了事就晚了!您是不怕,可我得给您兜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进来,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暖光。顾有为望着这个把自己安危看得比天大的干女儿,嘴角不自觉上扬——身处高位身不由己,却总有这样的温暖时刻,让他觉得一切奔波都值得。
元旦的晨雾还未散尽,省委家属院的雪松上挂着晶莹的冰棱。顾有为站在书房窗前,指尖摩挲着泛黄的合影——照片里二十年前的月河区教育局会议上,他穿着深蓝色夹克,身旁站着时任教育局局长张红贤和月河一中校长娄伟,三人背后的黑板上还留着未擦净的粉笔字。书架上,一支刻着\"月河区教育先进工作者\"的钢笔静静躺着,笔帽边缘已有些磨损。
\"顾书记,娄校长他们快到了。\"张萱抱着文件夹轻敲门,羊绒围巾上还沾着室外的寒气。自从在省发改委做秘书起,她就养成了提前两小时确认行程的习惯。顾有为转身时,瞥见她胸前新换的处长工牌,突然想起初见时这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总在会议记录本上画可爱的简笔画。
十点整,门铃响起。娄伟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门口,驼色羊绒衫袖口磨得发亮,手里却紧紧攥着个红绸包裹:\"小萱丫头!月河酥糖,还是当年老作坊的手艺!\"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将糖塞进张萱怀里。\"
张红贤提着月河特产茶叶,西装熨得笔挺却难掩局促:\"老领导,您当年教我写的教育改革方案,我现在还当范本......\"话音未落,彭志恺风风火火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坛自酿米酒:\"师兄!说好的不搞排场,结果红贤非要买礼盒!\"
客厅瞬间热闹起来。顾有为笑着从茶柜深处搬出陈年金骏眉:\"知道你们这群老茶鬼好这口!\"他突然变魔术般摸出四支钢笔,笔尖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泛着暖意:\"当年月河区教育表彰,咱们一人一支,可不许嫌弃旧!\"
热气腾腾的茶香中,娄伟望着墙上顾有为和儿子顾靖的合照,声音哽咽:\"小靖那孩子,当年......\"顾有为拍着他的肩膀,转向张萱:\"小萱,娄校长孙子考警校的事,按特殊人才计划跟进,五年基层服务协议不能含糊。\"他故意板起脸,\"但这事要是让老娄知道,我可饶不了你!\"
张萱悄悄记下重点,给娄伟续茶时瞥见老人偷偷抹了把眼睛。彭志恺和张红贤汇报工作时,顾有为时而皱眉:\"红贤,月河区新建学校的招标流程必须透明;志恺,景州的职业教育规划要和产业需求接轨。\"话锋一转又 softened语气:\"遇到难处别自己扛,咱们月河出来的,没什么坎过不去。\"
临别时,娄伟拉着张萱的手,把个油纸包塞进她口袋:\"丫头,当了处长也不许挑食!\"张萱红着眼眶点头,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跟进警校招录进度\"。
暮色渐浓,省委大院的路灯次第亮起。顾有为站在窗前,转动着手中钢笔,恍惚又看见二十年前月河区教育局的那间办公室——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怀揣着同样的热忱。有些情谊,就像钢笔尖流淌的墨水,岁月越久,越沉淀出醇厚的印记。
元旦夜的雪扑簌簌地砸在落地窗上,顾有为家餐厅的水晶吊灯将暖光洒在青瓷碗碟间。吴丽芬夹起一筷子虫草花鸡汤里的嫩鸡肉,放进张萱碗里,眉头却微微蹙起:\"小萱这性子,以后怎么当领导啊。\"她望着对面大快朵颐的年轻姑娘,想起下午张萱帮娄伟系围巾时笨手笨脚的模样,又想起她在官场酒局上直愣愣拒绝敬酒的架势,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有为端起汤碗,热气氤氲中,他镜片后的目光柔和又带着审视。\"虎娘们还想当领导呢?\"他故意拖长尾音,汤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给人坑死都不知道。\"话音未落,张萱嘴里的米饭差点喷出来,她举着筷子抗议:\"干爹!我可是帮您挡过多少酒局的人!上次在市委招待会上......\"
\"就你那两杯倒的酒量?\"顾有为挑眉打断,嘴角却藏不住笑意。吴丽芬看着两人斗嘴,眼角也跟着弯起来,起身又给张萱添了勺汤。
张萱抹了把嘴角,呲着牙傻乐:\"当秘书挺好的我才不当领导。每天帮您处理文件、怼怼那些想走后门的人,多痛快!\"她晃着筷子,突然认真地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望向顾有为,\"当年我就说过要看您成为省长,成为省委书记,走到更高更高的位置......而我要当省长的秘书,书记的秘书,甚至更高更高的秘书。\"
顾有为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杯中的红酒泛起细密的涟漪。吴丽芬夹菜的动作也停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张萱压低声音,像是怕窗外的风雪听见:\"现在官场上,私下都叫您'半步封疆'。\"她盯着顾有为鬓角的白发,想起下午彭志恺汇报工作时拘谨的神色,想起张红贤说起老领导时眼底的敬畏。
餐桌上突然安静下来。顾有为仰头饮尽杯中红酒,喉结滚动两下才开口:\"半步封疆?这步子跨得太大,容易摔。\"他伸手拍了拍张萱的手背,力道却比往常重了些,\"小萱,位子越高,越要记得自己从哪儿来。\"
吴丽芬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给两人添茶:\"你们啊,一个总想着往上冲,一个总担心摔跟头。\"她望着张萱,眼中满是疼惜,\"但不管走到哪一步,都要平平安安的。\"
窗外的雪又下起来了,簌簌落在玻璃上。张萱望着顾有为脸上被岁月刻下的纹路,突然笑了:\"放心吧!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还是那个会在您文件袋里塞辣条的小秘书。\"顾有为笑出声,重新倒满酒杯朝着张萱举杯:\"好,那就先说好——等我真走到那一步,秘书的位子,还给你留着。\"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歇歇,张萱吃过晚饭没一会就去睡觉了,这个二十几岁漂亮的小姑娘,通过她的努力已经达到无数人穷尽一生都到达不了的高度了。
顾有为在卧室阳台上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
“丽芬,我们真的要给张萱找好退路。”顾有为沉默了很久,掐灭了烟头。
“是啊有为,你要是退了二线这姑娘怎么办呢?”吴丽芬忧心的说,“毕竟级别已经摆在这里了,离开了你大小怎么着都是个领导干部。”
落地窗外,新年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又熄灭,最后的星火坠入茫茫雪幕。张萱窝在客房柔软的鹅绒被里,白天奔波的疲惫像潮水般漫上来。睡前最后一刻,她还迷迷糊糊想着明天要给娄伟孙子的警校招录材料做最后的核查,睫毛轻颤两下,便坠入沉沉的梦乡。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映得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晃动,这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早已凭着过人的机敏与拼命三郎般的干劲,站在了许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顾有为站在主卧的阳台,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落在雪地上,转瞬便被新雪覆盖。夜风卷着寒气灌进来,吹得他裹紧身上的羊绒披肩,却浑然不觉。吴丽芬轻轻走到他身后,将温热的紫砂壶塞进他手里,壶嘴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小萱吃完晚饭就睡了,怕是累坏了。\"吴丽芬望着次卧的方向,声音里满是疼惜,\"这孩子,总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
顾有为沉默良久,深吸一口烟,吐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丽芬,我们真的要给张萱找好退路。\"他掐灭烟头,在烟灰缸里重重碾了碾,仿佛要把满心的忧虑都碾碎,\"你看她今天说要当'更高更高的秘书',眼里那股子劲儿......\"他顿住话语,胸腔里泛起一阵酸涩。
吴丽芬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丈夫的手:\"是啊有为,你要是退了二线这姑娘怎么办呢?她现在已经是副处级干部,离开了你,无论去哪都是个领导岗位。\"
顾有为望着窗外的雪幕,镜片后的目光复杂而沉重。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他太清楚张萱的短板。这孩子聪明伶俐、重情重义,可性子太直,不懂迂回;做事全凭热血,少了几分官场必备的圆滑与城府。别人汇报工作时滴水不漏的场面话,她能直愣愣戳破;酒桌上推杯换盏的门道,她学了多年还是只会梗着脖子护着自己。让她当秘书,是如鱼得水的好手;但若真走上领导岗位,那些看不见的暗礁,随时可能让她遍体鳞伤。
\"实在不行,就把她扔去清闲衙门,或是高校。\"顾有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疼惜与无奈,\"省社科联、文史馆这类单位,工作压力小,又能保住级别待遇;要是去高校,凭她的笔杆子和组织能力,当个行政处长也能顺风顺水。\"他捏了捏眉心,\"再让她抽空读个在职博士,镀镀金。\"
吴丽芬轻轻点头,手指摩挲着紫砂壶的纹路:\"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在风口浪尖上担惊受怕。\"她想起张萱帮自己筹备退休仪式时的细心模样,想起小姑娘面对下属时故作严肃却藏不住的可爱,眼眶不禁发热,\"我们能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找个安稳地方,她也能过得舒心。\"
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簌簌落在阳台的护栏上。屋内,张萱的手机在枕边轻轻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是警校招生办发来的最新进度。而窗外,两个长辈的身影在风雪中依偎,商讨着关于未来的每一步安排,只为那个唤他们\"干爹干妈\"的姑娘,能避开险滩,寻得一方安稳天地。
张萱在顾有为和吴丽芬的心里已经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省委常委别墅的次卧甚至都没给顾靖夫妻留,直接给了张萱住。
省委常委别墅区顾有为家的暖黄灯光总会准时亮起。推开雕花木门,玄关处常年摆着三双拖鞋——深灰的男女士款旁,粉色兔子拖鞋永远歪歪扭扭地候着,像极了张萱不拘小节的性子。
二楼朝南的次卧,原是按客房规格装修的米色墙纸早已换作淡紫色碎花款,飘窗上堆着张萱随手扔的毛绒玩偶,书架角落还藏着几包没拆封的辣条。衣柜里挂着的羊绒大衣与真丝睡袍,都是吴丽芬按张萱尺寸添置的,就连床头柜的闹钟,都特意调成了姑娘最爱的薄荷绿。
顾靖带着妻子回来看望父母时,总笑着调侃:\"咱家次卧现在成了小萱专属领地,连我们回来都得打地铺。\"吴丽芬擦拭着相框,眼角带笑:\"你小时候住校都不恋家,哪像小萱,加班再晚都要回来喝口热汤。\"
月光爬上别墅的罗马柱时,顾有为常看见吴丽芬端着炖好的银耳羹,轻手轻脚推开次卧房门。暖光里,张萱蜷在懒人沙发上整理文件的身影,与好多年前那个怯生生递上会议记录的实习生渐渐重叠。在这对长辈心里,这方承载着姑娘欢笑与疲惫的空间,早已胜过任何血缘羁绊的证明。
吴雪粒子砸在阳台玻璃上沙沙作响,顾有为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落在羊绒披肩肩头,晕开一小片灰白。吴丽芬握着紫砂壶的手紧了紧,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张萱说要跟着你到更高更高,正夯首长是不是跟你承诺过什么...\"尾音颤得像寒风里的枯枝。
顾有为夹烟的手指顿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雪地里。他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让吴丽芬想起月河老宅天井里的古井,深不见底的漆黑中泛着冷光。良久,胸腔里滚出一声叹息,惊飞了栖在雪枝上的麻雀。
\"丽芬啊,从放牛娃到省委常委,我已经感觉这一辈子都像一场梦了。\"他碾灭烟头,金属烟灰缸撞出闷响,\"当年在月河教育局,为了个正科级岗位,我能在老领导门前站三个小时。现在想想,守着那十年正科,骑着二八自行车接送小靖,何尝不是安稳日子?\"
吴丽芬望着丈夫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儿子顾靖打电话时总抱怨晋升太慢,说团里最年轻的旅长才三十五岁。此刻顾有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小靖一休假就说上尉军衔不够看,说男人就该掌千军万马。可权力这东西...\"他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爬得越高,越像悬在刀刃上走钢丝。\"
\"有为啊,如果有机会还是急流勇退吧...\"吴丽芬抓住丈夫的手,指尖触到虎口处常年握笔的老茧。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路灯在雪幕里晕成朦胧的光圈。
顾有为猛地抽回手,又摸出一支烟点燃。火苗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烟灰随着剧烈的呼吸簌簌掉落:\"退?往哪退?\"他突然转身,镜片后的目光灼烧着吴丽芬,\"我从山沟沟里爬出来,踩着多少人的肩膀走到今天,现在说退?\"烟头在夜色中划出猩红的弧线,\"半步封疆?我要的从来不是半步!\"
吴丽芬被这突然爆发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结婚几十年,她见过丈夫在常委会上舌战群儒,见过他在招商引资签约时谈笑风生,却从未见过此刻眼中翻涌的滔天野心——那是困兽挣开锁链的狠厉,是赌徒梭哈全部身家的疯狂。
\"正夯首长承诺我明年进省委书记办公会。\"顾有为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笃定,\"再熬两年,我就能坐进那把交椅。\"他望着远处省委大楼永不熄灭的灯火,喉结滚动,\"小萱想当更高的秘书?等我成了一把手,她就是最年轻的省委副秘书长。\"
雪依旧簌簌地下,却掩不住阳台上压抑的喘息声。吴丽芬看着丈夫在烟雾中勾勒出的轮廓,突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那个曾在月河小巷背着高烧儿子狂奔的男人,那个手把手教张萱写公文的长者,此刻与眼前野心勃勃的政客重叠,化作一个让她既心疼又畏惧的影子。
顾有为的肩膀突然松弛下来,倚着栏杆发出一声疲惫的轻笑:\"算了算了,张萱大概对省委副秘书长没啥想法,这虎娘们,总把辣条塞文件袋里的性子,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他弹落烟灰,望着雪地里渐渐积起的灰痕,\"也就再十年,至多十来年光景。\"烟圈在寒风中扭曲变形,\"等坐上那把椅子,我才算真正对得起当年在泥水里打滚的自己。\"
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别墅区外的监控探头:\"你以为只有我在赌?顾靖在部队拼命立军功,张红贤半夜三点还在改汇报材料,彭志恺连亲爹葬礼都要算着开会时间——\"烟头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洞,\"还有正夯首长,他敢把宝押在我身上,何尝不是在走钢丝?我们这群人,早就被权力的齿轮绞在一起,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寒风卷起雪粒扑在脸上,顾有为却浑然不觉。他想起二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五点晨跑,想起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讲话稿,想起深夜办公室里亮着的孤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羊绒披肩留下月牙形的褶皱:\"这是和撒旦的交易。\"他突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用自由、用良心、用后半辈子的安稳,换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雪幕在阳台外翻涌,顾有为的目光穿过朦胧的玻璃,落在客房透出的暖黄灯光上。张萱房间的窗帘半掩着,能隐约看见她伏案整理文件的侧影,偶尔伸手揉一揉发酸的脖颈。他的声音裹着烟味,轻飘飘地散在寒风里:\"张萱不是不愿意找对象不愿意结婚吗...\"喉结滚动两下,\"其实现在想来,如果张萱是我们的儿媳妇就好了...\"
吴丽芬握着紫砂壶的手骤然收紧,滚烫的茶水晃出杯沿,在大理石台面晕开深色水痕。这么多年来,她看着张萱从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成长为干练的处级干部,却从未想过丈夫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记忆里张萱偷吃顾靖零食时狡黠的笑,还有陪她逛街试穿婚纱时满脸的抗拒,此刻在脑海里交替闪现。
\"哎,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小萱结不结婚重要吗?\"顾有为突然转身,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发亮,\"等我坐实了那个位子,整个省都是我的护佑范围。谁敢动她一根手指?\"他抓起妻子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生疼,\"就像当年在月河,我能让娄伟的学校翻新,能让张红贤更进一步,以后...\"话音被呼啸的北风撕碎,却在吴丽芬耳中炸响惊雷。
\"青史留名吗...\"吴丽芬望着丈夫被烟雾笼罩的轮廓,突然想起书房里那排泛黄的《资治通鉴》,想起他反复临摹的\"为天地立心\"条幅。三十年夫妻,她第一次觉得眼前人如此陌生,\"我终于明白了你们男人的毕生追求,\"她的声音颤抖着,\"这是士大夫最大的追求?还是权力带来的虚妄?\"
顾有为猛地扯开羊绒披肩,领口的丝绸衬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大步走到栏杆前,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炽热:\"你以为我是为了虚名?\"他指向远处省委大楼顶端的党徽,\"等我站在那个高度,就能把月河的教育模式推广全省,能让寒门子弟都有出路!\"烟蒂被狠狠掷向雪地,瞬间熄灭在厚重的积雪里,\"青史留名?我要的是让千千万万人记住,顾有为这个名字,代表着改变!\"
吴丽芬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栏杆。她突然想起年轻时,顾有为也是这样站在月河中学的土操场上,说要让每个孩子都读得起书。那时他眼里的光,和此刻望着省委大楼的眼神如出一辙。雪落在两人肩头,分不清谁的白发更多。
雪粒子在玻璃窗上撞出细碎声响,顾有为的喉结剧烈滚动,先摇了摇头,又缓缓点头,像是在与内心某个声音反复辩驳。他摘下眼镜,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镜片后的冷光褪去,只剩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眼底翻涌的潮意。
\"丽芬,我是农民的孩子,这烙印刻在骨头里,一辈子也不会忘。\"他突然扯开羊绒披肩,露出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夜吗?七岁那年,我打着赤脚赶牛上山,露水浸透草鞋,脚趾冻得发紫。仰头看星星的时候就在想——\"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抓起栏杆的手青筋暴起,\"凭什么有人能坐在轿车里吃白面馒头,而我挑水、放牛、挑粪、割草,全家老小也只能勉强糊口?\"
吴丽芬看着丈夫颤抖的背影,想起初次见面时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脚,想起他发工资后第一件事就是寄钱回村。此刻漫天风雪中,那个蹲在田埂上啃窝窝头的少年,与眼前执掌一方的省委常委重叠成同一个轮廓。
\"还有这么多老百姓跟我当年一样啊!\"滚烫的泪珠砸在栏杆上,转瞬凝成冰晶,\"上个月去基层调研,有个老农用树皮掺着观音土充饥,那眼神...\"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我要是不爬得更高,不攥紧权柄,拿什么改变这一切?\"
风卷着雪灌进领口,顾有为却浑然不觉。他张开双臂,任由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比起青史留名,我更想当张居正啊!\"沙哑的声音穿透雪幕,\"一条鞭法、考成法,他用铁腕撕开腐肉,哪怕死后被抄家,也要在史书上刻下'改革'二字!\"他猛地转身,通红的眼眶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着,\"我要修一千所希望小学,建一万公里乡村公路,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识字,让所有农民都能吃饱穿暖!就算最后身败名裂,只要老百姓记得——\"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擦过嘴角时带出淡淡的血丝。吴丽芬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丈夫,却被他反手紧紧攥住:\"丽芬,你信我。这不是野心,是命。\"雪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很快被体温融化成水痕,\"我这条命,从离开山沟沟那天起,就不属于自己了。\"
雪片扑簌簌落在顾有为肩头,瞬间被体温焐化。他望着远处被雪雾笼罩的省委大楼,突然转身握住吴丽芬的手,骨节嶙峋的指节微微发颤:\"我们夫妻,我的儿子,我们的小萱,我们的死活下场真的重要吗?\"他的声音穿透呼啸的北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比起'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们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粒沙。\"
吴丽芬望着丈夫眼底跳动的火焰,记忆突然闪回二十年前的月河。那时的顾有为还是个骑着二八自行车的教育股长,却敢为了给山区学校争取经费,在暴雨里守了三天三夜。此刻他镜片后的目光,竟与当年在泥泞中倔强的少年别无二致。
\"权力只是实现理想的工具!\"顾有为重重拍在栏杆上,惊起树梢积雪簌簌坠落。他扯开衬衫领口,脖颈处青筋暴起,\"你以为我贪恋那把交椅?我要的是让全省的留守儿童都能吃上热乎饭,让每个乡镇都建起卫生院!\"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就像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哪怕得罪天下官僚......\"
寒风卷着雪粒钻进领口,顾有为却扯开羊绒披肩,任由风雪拍打胸膛。他仰头望着夜空,睫毛上很快凝出冰晶:\"为了我们的党,为了我们的人民,为了我们的信仰......\"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毕生热血都倾注在话语里,\"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践行入党誓言!\"
吴丽芬突然想起丈夫总在书房悬挂的《入党誓词》书法,想起他无数个彻夜未眠修改民生报告的夜晚。此刻漫天风雪中,这个被人称作\"半步封疆\"的男人,褪去所有权谋与城府,露出最赤诚的底色。
\"我是一个共产党员。\"顾有为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在雪夜里久久回荡。他转身时,镜片后的泪光与省委大楼彻夜不熄的灯火交相辉映,恍惚间,仿佛看见无数个与他相似的身影,在历史的长河里前赴后继,用滚烫的信仰融化千年寒霜。
顾有为的声音在风雪中愈发激昂,呼出的白雾凝结成霜:\"而张萱也是,她也是党员,你也是,顾靖和凡舒同样是———\"他突然攥紧妻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们全家都是在党旗下宣过誓的人!\"远处省委大楼的霓虹穿透雪幕,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踏出一条路来!\"
\"虽九死其犹未悔!\"吴丽芬突然抬起头,眼眶里的泪水在寒风中凝成冰晶。这句话是他们当年结婚时共同许下的誓言,此刻在漫天飞雪中重响,竟比任何时候都要铿锵。她想起张萱在扶贫一线晒黑的脸庞,想起儿子顾靖在部队立功时寄回的勋章,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骄傲与牵挂,在此刻化作滚烫的力量。
暮色如墨,将整座研究所笼罩。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嚓\",像是树枝断裂的轻响,又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启动的提示音,转瞬便消散在寂静的夜色中。
二百公里外的地下三十米深处,一间布满精密电子仪器的特殊房间内,冷白色的荧光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数位身着银灰色防护服、戴着无菌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全神贯注地敲击着键盘,他们面部被防辐射面罩完全遮挡,看不清分毫表情,唯有偶尔闪烁的屏幕幽光,在面罩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没人知道,此刻这场看似平常的操作,实则暗藏玄机。那些从某个隐秘角落采集的直抒胸臆的内心独白,正化作一串串加密数据,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穿透层层防护,跨越千里,直达那座神秘的九重宫阙。
与此同时,在研究所另一处,一份标有\"绝密\"字样的牛皮纸袋正被小心翼翼地转运。纸袋上的红漆封泥还隐隐发烫,显然刚刚封印不久。袋子里,一枚小小的U盘静静躺着,看似普通,却承载着足以改变局势的关键信息。两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护送着这个特殊的包裹,朝着那间庄严肃穆的大办公室走去。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慎重与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