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纪庭回到觉苑的时候,这个女人果然还在固执地等着。
万一他不回来,她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他烦躁地按了两下喇叭,刺耳的鸣笛声把垂着头的她吓了一跳。
“上车。“他降下车窗,声音冷硬。
陆言曦刚关上车门,就听见他劈头盖脸地问:“我那天的话还说得不够清楚吗,你还想干什么?”
“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周纪庭冷笑,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谈你怎么在我出意外昏迷时,一次都没来看我,还跟你前夫缠缠绵绵?”
陆言曦气愤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还活着,你家里人全都瞒着我!”
“借口!”他猛地捶向方向盘,喇叭再次发出刺耳的声响。
陆言曦又被他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周围,这里不能鸣笛的,她都怕有人上来骂他们。
“你,你有点素质行不行。”
“别说废话,没事就下车。”他又是恶劣的态度向着她。
但其实周纪庭自醒来后就是一整个淡然沉默的性子,也许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元气大伤,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现在也就是在陆言曦面前才总忍不住发飙——
但用陈执的话来说,挺好,起码像是个人了。
车厢内死寂了片刻,陆言曦开口说:“你真的想和我离婚,为了跟那个女人结婚?”
“有没有江穗,我都要跟你离婚。”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原来叫江穗啊……陆言曦知道了。
他又补了几句:“我也的确是要准备再婚了,以前年轻气盛,我总觉得人一定要跟爱的人过才有意思,经过这一遭却发现适合的才是最重要。你不知道,我跟她在一块和跟你在一块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放松,舒适,什么都不用考虑别的,我现在经不起折腾,就爱这样的,所以等稳定下来,我就打算把她娶进门。”
她再次酸涩地说,“我不信。”
“你不信算了,但我说的是事实。我今天回来见你也就想告诉你,不要拖着不肯跟我离,毕竟这么下去也没意思,我不想和你闹得不愉快,分开也体面点,所以我给你那些东西,你都收下吧。”
她不知道周纪庭残忍起来还有这一面,她根本快要窒息到无法呼吸,指尖深深地攥紧掌心。
“你……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抛下我的,四年前,你丢下过我一次,现在又要丢下第二次吗?”
他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激动,叹了一口气,看着她道:“我俩之间可能就注定差点缘分吧,走不到一起。”
她捂着耳朵,“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他将她的手握住,轻声开口:“我们两清了……照顾好自己。”
她哭着,眼前一片模糊,最终痛苦地闭上眼睛,凄然一笑。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就当我们之间的过去是一场梦,但是要我祝你幸福我做不到,我只能尽量以后避开和你见面,不给你造成困扰……再见。”
她利落地解了安全带下车,流着泪麻木向前。
她的前半生经历过很多这种悲痛到难以自抑的时刻,此时她更像是万念俱灰,她觉得这个局面她也有很多的原因。
因为她太自私,懦弱,害怕威胁,害怕风险,再加上周家人的有意隐瞒和操作,一切到如今无法挽回的局面。
命运一向对她残酷,总是习惯把给予她的东西无情收回,而她也总是在一次次的打击中才能反省悔悟。
有的人余生都将与阴影搏斗,有些人则会携带阴影继续前行,创伤本身就会带来极大的痛楚,但是在这过后,她的确是越来越认清了自己。
那晚陆言曦浑浑噩噩地回了办公室,并没有回家。
她打开图片看自己在国外买好的房子,心里要迁居的念头愈发盛烈,安城承载了她太多痛苦的回忆,虽是她从小到大的地方,最终来却没有一个真正是她的家。
她趴在桌子上,无声地流泪。
而周纪庭心里其实也说不上好受,但他心里清楚,必须要有一个这种断舍离的决心,现在这个时期难受也是正常。
不足挂齿。
为了更好地放下过去那段感情,他和江穗走得越来越近。
她很喜欢他,他也对她很满意,至少作为结婚对象上没什么大问题。
家世清白,知书达理,举止得体,讨长辈欢心。
周纪庭甚至能想象出他们婚后的生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周末带着孩子回老宅吃饭,其乐融融。
虽然缺乏了那一点所谓的爱情和激情,但她真的确确实实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至少不会互相折磨。
在国外苏醒康复的三个月里,他就已经知道江穗是个不错的对象。
接触到现在为止,他真的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说那些话不是故意气陆言曦,报复陆言曦什么的,他是真的要放下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他过去追着她跑太多次,现在追不动了,也不想再去那么热烈地爱一个人,结婚而已,就要娶一个舒心的。
如果陆言曦不找到他,扰乱他心绪的话,他是真的很快就要开始新的一段人生了。
所以周纪庭现在心神混乱,把婚离了先吧,先斩断联系,就不会再总是这么胡思乱想了。
按理说他每次约江穗出来,都该有点情人间的亲密,起码牵牵手是可以的吧?
但他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然后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喝酒,就会问自己,你现在连手都牵不下去,以后拥抱,亲吻,甚至是那事儿,怎么办?
你混蛋可以,祸害人家姑娘不行。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虽然陆言曦那头心碎一地,但他这里也是一团糟,两人都不好过。
陆言曦被迫经历了这场“精神蜕变”之后人明显受到打击,跟孩子也不爱说话,茉莉撒娇喊她妈咪时,她也觉得厌烦,有时候太过大声还会把孩子吓哭。
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只能选择把自己关起来。
夜色沉沉,陆言曦坐在卧室的飘窗上,赤着脚,膝盖蜷缩在胸前。
孩子已经被保姆哄睡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抖,指甲边缘因为频繁的焦虑啃咬而显得参差不齐。
自我疏导不成功的话,她也许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原衡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她——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他轻声唤她,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住。
她缓缓转过头,眼神涣散,“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我活得像是一个90的老人。”
原衡怔住。
她低下头,嗓音沙哑:“我每天起床,工作,照顾茉莉和小泽,做所有该做的事……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一颗接一颗,落在她的手背上。
“我像个行尸走肉……”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感觉我已经彻底老了,死了……我甚至……甚至对孩子都提不起精神……我觉得好累,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好想解脱,怎么样才可以解脱。”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突然又笑:“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我是不是很糟糕?……我现在感觉脑子里天人交战,好像能和自己对话,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她抑郁,麻木,自我厌恶,没有可以发泄的渠道,日复一日,愈发压抑。
原衡看着这样的她,心里一阵钝痛,最后不再看他,砰地用力甩门离去。
他安慰自己,这是她的苦肉计,她又在不知道耍什么手段,肯定是又要做什么事情,他不要听她蛊惑,不要再看她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