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踉跄着走出司徒府,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夜风迎面吹来,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咳咳...\"他捂住嘴咳嗽两声,摊开手掌时,借着微弱的星光看见掌心沾着几点猩红。他慌忙用袖口擦去,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肋骨逃出来似的。
抬头望向天空,残月被翻滚的乌云遮蔽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几颗黯淡的星子可怜巴巴地挂着,像是被谁随手撒落的棋子,零落又凄凉。
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郑冲的靴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这声音让他想起方才高柔用玉如意敲击案几的动静——\"诛杀曹璟,清君侧!\"那老司徒须发皆白却声如洪钟,浑浊的老眼里跳动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司徒...当真老糊涂了...\"郑冲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他下意识摸了摸袖袋,染血的帕子还在那里。指腹触到已经干涸的血迹时,他突然想起宴席间,当高柔提到先帝遗诏时,侍中荀恺眼中闪过的异色——那不是忠义之士该有的神情,倒像是...像是看见毒蛇的田鼠。
一阵冷风卷着落叶袭来,郑冲不由得抱紧双臂。就在这时,街角阴影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郑大夫夜半独行,好雅兴啊。\"
这声音像把刀子,瞬间扎进郑冲的脊梁。他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活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只见贾充慢悠悠从暗处踱出,玄色官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鎏金带钩泛着冷光,晃得郑冲眼睛生疼。
\"贾、贾公……”郑冲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喉咙干涩得像塞了把沙子。他悄悄把沾血的右手背到身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贾充斜倚在墙旁,月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惨白。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身影:\"郑大夫,司徒府的酒宴可还美味?\"话音未落,又自顾自地掰着手指数起来,\"我听说今日席上有炙鹿唇、烩熊掌、蒸鲥鱼......\"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眼睛死死盯着郑冲的反应,\"哦,还有那道'金玉满堂',是用辽东进贡的海参煨的,可对?\"
郑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这些菜肴,正是方才司徒府私宴上的菜品!他下意识攥紧了官袍下摆,布料在他掌心里皱成一团。他们的一举一动,竟然都在贾充的监视之下?这个念头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贾公......\"郑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官帽歪斜也顾不得扶正。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膝盖传来,却比不上他心中的恐惧。\"下官有要事禀报!\"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贾充缓缓俯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赏玩一件瓷器。他伸手轻轻替郑冲正了正冠冕,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对方的太阳穴:\"郑大夫何必行此大礼?\"他的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却让郑冲如坠冰窟,\"有什么话,慢慢说。\"
一阵夜风卷起庭院里的落叶,其中一片枯黄的叶子啪嗒一声贴在郑冲额前。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却不敢伸手去拂。他只能颤抖着开口,将高柔的计划和盘托出。说到席间众人表情变化时,他描述得详尽无比,仿佛要把每个细节都当作赎罪的筹码。说到最后,已是涕泪横流:\"下官、下官实在不愿见朝堂动荡,生灵涂炭啊!\"
贾充静静听完,忽然伸手摘下了郑冲发冠上那片枯叶。借着微弱的星光,郑冲看清了叶脉——那分明是被指甲刻意掐出的纹路,形似洛阳城防图!这个发现让他几乎窒息。
\"郑大夫忠心可鉴。\"贾充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暖,仿佛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他轻轻拍了拍郑冲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郑冲浑身一颤。\"今日无事,明日早朝,还请按时出席。\"说完,他转身离去,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贾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郑冲仍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夜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他低头望着手中那片枯黄的叶子,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叶片在他掌心碎成齑粉。
\"呵...呵呵...\"郑冲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笑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我郑冲自诩聪明一世,原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惊起栖息在屋檐下的夜鸦。那些黑色的影子扑棱棱地飞向夜空,发出刺耳的鸣叫。郑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膝盖处的官袍已经磨破,下摆沾满了尘土和碎叶。他伸手拍了拍,却越拍越脏。
\"罢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说不尽的疲惫,\"反正这身官服...也穿不了多久了。\"
他抬头望向司徒府的方向。那里依然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丝竹之声。可此刻在他眼中,那些明亮的灯火却像是灵堂里摇曳的长明灯,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贾公啊贾公...\"郑冲苦笑着摇头,不断喃喃自语,他说着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
待喘息稍定,他直起身子,整了整衣冠。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也罢...既然都是棋子,那我...也要做一颗会咬人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