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额前终于离开石阶，眉心那股温热尚未散去，却已不再灼人。她闭目片刻，呼吸绵长，体内的法力如江河归流，沉入丹田，再无半分躁动。她睁开眼时，目光清明，不带一丝迷惘。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指尖微动，一道极淡的金纹自腕间升起，在皮肤下游走一圈后隐没。这是新得之法与肉身彻底融合的征兆。她没有言语，只是将手掌轻轻覆在胸前，感受着那一道早已愈合的旧伤位置——那里如今只余一片温润，仿佛从未受过创伤。
陈智仍跪于侧，脊背挺直如剑。他并未急于起身，而是将右手按在地面，五指微微收拢。一缕极细的剑意自指尖渗出，无声无息地没入青岩，如同祭剑入土，不张扬，不喧哗，却重若千钧。他低声道：“弟子陈智，受《镇狱诀》真传，自此守正破邪，不负剑意。”
话音落，地面竟有细微震颤，似回应其誓。
憋宝人双膝未动，双手合十置于炉前。铜炉静卧膝上，炉壁温润如玉，那道新生金纹盘绕而上，隐隐透出脉动节奏。他不开口，先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气息悠长。待最后一缕白雾消散，他才启唇：“炉与命共，命与道同。弟子憋宝人，愿以残躯载神力，焚厄无悔。”
三人言毕，殿内寂静如初。
可就在这静默之中，石阶边缘那滴滑落的血珠忽然微微一颤，随即裂开一道细纹，从中又渗出一点鲜红，沿着青岩缓缓爬行。它不落地，也不扩散，反而逆着坡度向上移动了一寸，最终停在叶婉儿指尖投影之处。
三人皆有所感，却不惊动。
叶婉儿低头看着那滴血，未伸手触碰，只轻声道：“恩已承，誓已立。”
陈智点头：“当行矣。”
憋宝人抚炉，炉心微暖，“此地不可久留。”
他们缓缓起身，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某种仍在沉眠的意志。双脚站稳后，三人并未立即迈步，而是立于原地，各自凝神。叶婉儿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菩萨石像垂目的面容、低垂的锡杖、脚边莲台的刻痕——一切如旧，再无异象。她知道，这便是默许离去的信号。
“来路未必是归途。”陈智低声说，目光落在通道入口的方向，“我们是破阵而入，非循径而来。”
叶婉儿点头：“但气息尚存。”她抬起手，指尖掠过空气，似在感知什么，“玄黄气残留未散，只要顺着它最浓处走，应能寻到出口方向。”
憋宝人将铜炉抱起，贴于胸口。炉体温和，脉动平稳，与心跳同步。“它还有感应。”他说，“不是指引路径，而是避凶趋安。若有杀机埋伏，它会先知。”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心意已通。
他们缓步向殿口移去，脚步放得极轻，踏在石阶上几乎无声。每一步落下，都先以气息探前，确认无碍后再行下一步。这不是畏惧，而是敬畏——即便已获赐法，也知此地不容轻慢。
行至殿门边缘，叶婉儿忽然停步。
她望向门外幽深通道，那里依旧昏暗，唯有远处几缕微光浮动，像是经文残片在风中明灭。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张残符——正是进入圣域时所持，边缘焦黑，字迹模糊。此刻，这张符竟在掌心微微发烫。
“它在反应。”她说。
陈智走近半步：“是不是有人走过？”
“不止。”叶婉儿摇头，“是有人强闯过。符纸感应到了断魂之气，怨念极重。”
憋宝人皱眉：“先前那些鬼魂……难道真是诱饵？幕后之人已经来过这里？”
“也许失败了。”陈智盯着通道深处，“否则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
“不管是谁，”叶婉儿将残符收回袖中，“都不能让他先找到归墟匣。”
憋宝人点头，将铜炉转向通道方向。炉底古币缓缓旋转，幅度极小，如同指针试探。片刻后，他低声道：“右侧偏三寸，阴流最弱，可能是活路。”
“也可能是个陷阱。”陈智提醒。
“但我们必须走。”叶婉儿语气平静，“菩萨赐法，不是让我们困在此地。”
三人再次达成共识：暂不深入，先于殿口附近探查气息流动规律，寻找可循之迹。
他们退回几步，在石阶尽头盘膝而坐，呈三角之势。叶婉儿结印于膝上，引导体内玄黄气外放；陈智闭目凝神，以剑意为线，感知方圆十丈内每一丝波动；憋宝人则将铜炉置于中央，双手覆炉，借炉心脉动校准地气流向。
时间悄然流逝。
某一刻，憋宝人忽然睁眼：“炉心跳了七次，间隔一致，而后停顿两息——这是节律。”
“跟封印周期一样。”叶婉儿接道，“三十六息闭合，两息间隙。”
“说明地下脉动仍在运转。”陈智睁开眼，“只要脉络未断，就能顺藤摸瓜。”
“问题是谁在操控它。”憋宝人声音低沉，“忘尘印本该无人可启，可我们进来时，封印已有裂痕。”
叶婉儿沉默片刻，道：“动手的人，或许也曾站在这里，试图求法。”
“可惜没能通过试炼。”陈智冷笑，“所以用蛮力破阵，结果把自己变成了怨灵。”
“那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憋宝人缓缓道，“都可能踩在他失败的尸骸之上。”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但他们的眼神没有动摇。
良久，叶婉儿站起身：“那就更不能停下。若有人因贪欲堕亡，我们便要以清明赴使命。”
陈智随之起身，手按剑柄：“走正道，不怕黑影。”
憋宝人抱着铜炉，炉心微光一闪：“我炉中有火，正好焚邪。”
三人再度面向通道。
这一次，他们不再犹豫。
叶婉儿走在最前，右手虚抬，一道无形屏障随行展开；陈智居中，剑未出鞘，但周身气机已凝成一线；憋宝人断后，铜炉贴胸，炉底古币持续缓慢转动。
他们刚迈出第一步，通道深处某处石壁上的经文残片忽然熄灭了一块。
紧接着，另一块亮起。
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点燃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