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薛蟠来贾府大闹一场,贾母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此事着实是他贾府亏了心,所以老太太才一声不吭,只当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偏偏贾环提起此事,贾母心里便大不耐烦。
可这个庶出的孙子,跟其他的儿孙不一样,对她这老太婆的恭敬仅仅只是表面的。
她老太婆胆敢给这个孙子甩脸子,这孙子就敢拂袖离开不给她老太婆留情面。
偏偏阖府的男人,还就这个孙子有本事又能为。
其他暂且不说,就只说他能拿出一百多万银子,帮贾府还了欠黛玉的巨债,贾母就不能不承了这份情。
所以贾母纵然心里不自在,还是强打精神,懒懒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是我拦住了姨妈不要去提这门亲!”
贾环苦笑摇头,“老太太知道,薛蟠表哥年纪大了,今年都已经满二十了,姨妈哪有个不着急的?
所以就屡次托我,帮忙留意一下跟薛家般配的人家,结果我就注意到了这一家,也就是夏家。
我特意让我师兄孙绍祖调查了一下夏家,知道夏家有一个姑娘,小名叫金桂,不仅貌美如花,而且颇识得几个字的,跟咱们家的姑娘一样,也是能写诗的。
这原本是一门好亲事,夏家又跟薛家一样是皇商,正好与薛家门当户对。
可是有一宗,这位夏姑娘只因父亲早逝,被她母亲惯得骄纵异常。
她平时性情暴烈,稍有不顺心就会在家里大哭大闹,对手下人更是极其苛刻,连她的贴身丫鬟,都被她打死过两个……”
“我的天?”
贾母原本无精打采的,倒被贾环的一番话,直惊得倒吸凉气来了精神,“真的假的,环三儿你可别诳我跟你太太!”
“我一句假话都没有,实实为了宝二哥日后的幸福,不得不来跟老太太说这件事!”
贾环不由得轻声一叹,“我知道宝二哥不喜欢我,可我对宝二哥绝无坏心,只希望宝二哥能够平平稳稳的,就算不能顶门立户,起码做个富贵闲人……”
“倒要多谢你这个当弟弟的金玉良言了!”
王夫人忽然开口,冷冷淡淡接住了贾环没说完的话,“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也该让你这个当弟弟的高兴高兴!
我们宝玉如今也懂得发奋了,每天躲在屋里读书,还立了重誓,你这个当弟弟的能做到的事,他当哥哥的一样能做到!”
“当真?”
贾环不惊反喜。
心想着就怕宝玉隔不了几日便故态复萌,却明知这话得罪人,绝不肯说出口来给贾母王夫人听。
贾母提起这个也欢喜,禁不住满脸欢笑说道:“想必是纳了一房妾侍,也算是长大成人了,懂得顾及以后的事情了。
这几天确确实实躲在屋里勤奋读书,连你几个姊妹,都好几天见不到他了。
昨儿你二姐姐三姐姐还说要去探望探望,被我直接阻止了,好不容易他如今不跟姊姊妹妹混闹了,可不能再引发他的旧毛病!”
贾环暗暗纳罕,没想到宝玉还真能改了。
但恐怕不是贾母说的纳了一房小妾长成大人了,而是连续被黛玉宝钗拒婚,对他的打击和触动太大了。
所以才会一改常态,要做出个样子给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跟薛姐姐瞧瞧。
“如此那就太好了!回头我就将我师尊林掌院帮我批注过的文章拿给宝二哥参考参考,凭着宝二哥的聪明才智,说不定明年就能考上秀才了!”
贾环是真的为宝玉高兴。
只可惜王夫人不承这份情。
“那就算了,我们宝玉也已拜在了雨村先生门下!雨村先生刚刚被圣人召回京城,据说不日就要高升,应该比林掌院,也差不了太远!”
“我说你糊涂,你偏以为自己很聪明!”
贾环还没说话,贾母恶狠狠地瞪了王夫人一眼,“环三儿的师尊是谁?那是翰林院的掌院!
翰林院是什么场所?那是三鼎甲以及至少二甲前几名才能进得去。
雨村先生虽然学识不俗,又怎么可能跟翰林院掌院比得了?尤其是科举考试,又有谁能考得过翰林院的诸位大才?
……环三儿你别听你太太说些糊涂话,有什么好文章好批注,能够对科举有益的,你都整理出来拿给你宝二哥,让他好好参考参考!”
贾环暗赞终究是老太太精明,王夫人跟她比,真是提鞋都不配。
一边赶忙答应,一边又道:“还有宝二哥的亲事,要我说就好言好语退了夏家这门亲,那夏家不过是皇商而已,想必也不敢跟咱们撕破脸。
当然了,我只是来提个醒,最后到底该怎么办,还得老太太跟太太自己拿主意。
这事牵扯到宝二哥的一生,甚至牵扯到咱们府里日后能否安宁,所以,还请老太太太太慎重考虑。”
说完贾环便不再停留,直接回梨香院整理一些科考资料,让丫头给宝玉送过去。
至于宝玉肯不肯看承不承他的人情,他倒是毫无所谓。
一边又想起宝玉居然拜了贾雨村为师,贾雨村薄情寡义狼子野心,一旦登上高位,反过来就会撕咬往日的恩人贾府。
所以贾环暗做打算,须得跟孙绍祖商量商量,尽可能早些除掉贾雨村才稳妥。
……
贾母等贾环离开,禁不住跟王夫人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到现在仍跟环三儿争高争低的?
咱们就不说他那师兄如今权势熏天,就连你兄长王子腾恐怕都要礼让三分。
就只说他如今结交的,那可都是皇子亲王,尤其是秦王对他如此看重,连他过个生儿秦王都亲临道贺。
秦王日后可是最有机会登上太子之位,到时候环三儿至少也是个潜袛旧臣。
何况环三儿医术高明不说,轻松考上秀才,明年还要考举人,一旦太子登基,必然能得重用。
到时候咱们贾府,即便不能重振往日的荣耀,最起码也不会继续衰落下去了!”
王夫人明知贾母所言有理,只是心里万分不服。
良久才木然说道:“老太太的见识自然无人能及,只是……环三儿这孽障跟他师兄的那形景儿,谁能瞧不出来呢?
如今他连身边的丫头都一个个地打发出去,这个意思……老太太难道就没核计过?
只怕日后他跟他师兄不闹出大事故来已经是谢天谢地,靠他顶门立户,甚至重振贾府门楣,只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