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整个人失力一般的,跪倒在了地上。
如果一个人的心,伤过一次,哪怕愈合了,疤痕之下也是怎么都不能触痛的腐肉。
对于沈康的死,桑余是愧疚的。
她为了复仇,只能装作坚强的样子,直到上一次要了陆淮安的半条命。
可她没有忘,她仍旧愧疚,痛苦,折磨着自己。
复仇过后,当疤痕掩盖伤口,好在轻轻触碰终于不再那么疼了,桑余也可以不那么痛苦的活下去了。
可是,今天,祁蘅却又把那道疤痕撕开,剜出里面的腐肉,让她痛上加痛。
祁蘅看见桑余捂着胸口,痛的哽咽,眉眼闪过一丝不忍。
但转瞬,这抹不忍就被嫉妒冲散。
“死了三个多月了,你还这么在意?”
祁蘅站了起来,拿手帕擦拭指节:“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无论是生是死,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就困在朕的身边,当朕一辈子的笼中雀!”
他居高临下,轻飘飘的丢开丝帕,转身往椒房殿走去。
黑色的身影隐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之间,锦罗绸缎中,祁蘅的身影忽近忽远。
桑余缓缓擦掉了眼泪,站起了身子。
祁蘅,我连恨都不恨你了。
我只是后悔遇见你。
此生,再也不要相见了。
……
桑余转身的一瞬,祁蘅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步子忽然鬼使神差的停了。
他回头,只看见桑余孱弱消瘦的身体,早就已经走远了。
好像再也不会回头了似的。
赵德全忽然出现,如实禀告:“陛下,都准备好了。”
祁蘅后知后觉收回了目光,“确定是贺贞派的人?”
“是。”
祁蘅眼底浮现晦暗不明的眸色,沉默许久,说道:“先软禁了,不要惊动宫中其他人。”
“那……”赵德全看了一眼远处歌姬休憩的屋所,问道:“这些歌姬呢?”
祁蘅被桑余方才的样子搅和的心神不宁,颇为不耐的抬了抬手,说道:“一个不留。”
“喏!”
赵德全退下。
季远安带着他的人已经在椒房殿周围侯着了。
赵德全上前,说道:“季统领,陛下有令,太皇太后派来的这群歌姬,一个不留。”
季远安垂眸,明白了祁蘅的意思。
他转身,披风飞舞,下令道:“传令,一旦动手,凡是歌姬,全杀。”
“遵旨!”
祁蘅进入椒房殿,陆晚宁已经在床榻上躺着了,被子盖在胸口,露出玉白的肩膀。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得意。
终于……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祁蘅真的要宠幸她了。
等她有了子嗣,一定可以为父亲母亲平反,把他们都接回上京。
祁蘅一步步走来。
看着她,目光温和。
“陛下。”
祁蘅坐了下来,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晚宁,辛苦你在北寒等了朕三年。”
陆晚宁娇羞的垂下了眼,眼中温柔流转:“没关系,陛下不嫌弃我曾嫁做人妇,等陛下三年,臣妾自然甘愿。”
“那个时候,朝堂上下,人人都推举大哥和二哥,父皇重用我,也只是因为我够狠,什么脏事儿都能替他不顾后果的去做,却从没想过把皇位传给我,我不过是父皇的一个棋子,弃妃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储君?”
祁蘅的声音透着麻木死寂,还有淡淡的疲惫。
他将目光一点点放远,眼中透着灰暗。
“那个时候,只有你愿意帮我,动用你爹的残部,助我巩固势力。我将你当成苟延残喘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祁蘅的睫毛在烛火下,纤长轻颤,透出向往。
“那时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要寻一个终身为伴的妻子了,就一定是你,我最美好的晚宁。”
“可是……”
祁蘅的目光忽然在一瞬间变得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刻,心里想到的都是当初那个陪他一起在皇宫里苟延残喘的暗卫,桑余。
她不过是一把匕首。
如母亲所说,她们这样的人,得到一分半分的恩情就会上赶着为你卖命。
所以他一直,都只是拿桑余当作一把刀。
他抬手,指尖一点点抚过这些象征着姻缘喜庆的红绸。
鬼使神差的,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宠幸桑余的时候。
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有强迫,折辱,弃之敝履。
他一点温柔,都没给她。
“陛下在说什么呢?天色也不早了,快就寝吧。”
陆晚宁缓缓伸出手,替祁蘅解衣裳,白玉纤长的手指缓缓的探进他的衣襟。
祁蘅呼吸一颤,陆晚宁娇嗔的笑了笑,就要起身攀附在他身上。
祁蘅忽然抓住她的手。
陆晚宁一怔。
祁蘅没看她,目光有些冷:“晚宁,今夜不行。”
陆晚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错愕又意外:“陛下,您说什么?”
祁蘅松开了他的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襟,站了起来,取过一旁挂着的薄衾丢到了陆晚宁的身上。
“这几日,贺贞那个老东西不安分,朕便顺了她的意,将计就计,总算是逮到她的爪牙。”
陆晚宁还久久未能回神,只听祁蘅继续开口。
“方才那些歌姬,都是她派来想杀朕的。”
祁蘅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轻描淡写道:“朕念在她是我皇祖母的份上,给她留足了体面,她却不想要这份体面,为了给祈泽报仇,竟想同我鱼死网破……”
“那朕就不需要陪他演什么祖孙情深的戏码了。”
祁蘅看向陆晚宁,莞尔一笑:“晚宁,辛苦你陪我唱这出戏,朕改日一定会给你一个万事俱备的椒房礼。”
陆晚宁的半边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他没想到,这都是祁蘅为了扳倒太皇太后的一出假象。
她憧憬谋划了许久的椒房礼,全都是祁蘅的手段。
祁蘅准备离开,陆晚宁还不甘心就此放弃。
她坐了起来,双眼通红的祈求:“可是陛下不想要我吗?我就在这里,你宁愿宠幸桑余,宠幸贺明兰,也不愿意宠幸我?”
祁蘅的步子停了下来。
他回头,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抬手说道:“对,贺明兰,朕如果不宠幸贺明兰,贺贞也不会松懈。”
陆晚宁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所以,贺明兰的什么耳环,什么殊荣,都是祁蘅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