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萧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城主府前的校场已如沸水般翻腾。
高台上的将官拄着玄铁剑,剑鞘叩击青石的脆响与甲胄碰撞声交织,将“死守”二字砸进每个士兵的耳膜。
校场另一侧,民壮头领正指挥众人将硫磺粉与生石灰按比例混装,陶罐碰撞的闷响中,他忽然抬手指向东城楼——那里的士兵正将浸过雄黄酒的麻布缠上箭簇,箭头折射的寒光与护城河冰面碎裂的反光连成一片。
“西仓的火油分三成给暗渠值守,”传令兵捧着令牌穿过人群,高声传达指令,“每座烽燧增设五名神射手,看见水面泛红光就点火,别管是不是鱼群。”
不远处的铁匠铺传来密集的锤击声,工匠们正将淬过硫磺的铁蒺藜钉进木板,木刺间渗出的汁液在晨光中泛着幽蓝。
铁石城的街巷里,民防队头领手持赵岩亲批的防御图,在人群中高声调度。“把地窖的隔层再加固三寸,”他拍着巷口守卫的肩膀,粗糙的指腹划过图上用炭笔圈出的“避难所”,旁边密密麻麻的药箱记号格外醒目,“让郎中把艾草灰和雄黄按方子配好,每户发一小罐,告诉百姓沾了虫血就立刻涂抹。”
街角的磨坊早已改作兵器坊,孩童们在匠人的指导下用石锤砸着废铁,火星溅在他们冻红的脸上,映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两城往来的信使骑着快马踏过青岚河的浮桥,马鞍上的竹筒里装着滚烫的密信。
北萧城的箭簇正顺着传送带源源不断送向铁石城,铁石城的粮仓则敞开闸门,粟米装袋的沙沙声与远处锻造声共振。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北萧城的城头已竖起三层箭楼,铁石城的民房窗棂全换成了削尖的木刺,两城之间的官道上,运送物资的车队首尾相接,扬起的尘土与晨雾交融,在荒原上画出一道蠕动的灰线。
西仓外,库房管事正亲自清点入库的硝石,指尖划过麻袋上的朱砂标记——“甲字硝”用于火雷,“乙字硝”混硫磺制烟幕弹,分类堆放的石墙上,用炭笔标注着精确到斤两的数字,与账簿上的记录严丝合缝。
“把这批硝石分三成送暗渠工坊,”他对身旁的学徒下令,“让工匠按‘硝七硫三’的比例配火药,每捆导火索都要浸过松脂油,确保受潮也能引燃。”
工坊内早已架起十口大铁锅,熬煮火油的咕嘟声与石臼碾硝石的咯吱声交织,黑色的油沫顺着锅沿滑落,在炭火中爆成点点火星。
铁石城的东城门下,押运官正指挥士兵将火油桶滚上马车。每只木桶都用红漆标着容量,桶身缠着浸过盐水的麻绳——这是防碰撞的土法,却能在紧急时点燃作燃烧弹。
“给北萧城送五十桶精炼火油,”他拍着车夫的肩膀,指向车队后的独轮车,“这些混了碎铁片的‘油弹’留着守城用,扔下去能炸开一片火海。”车辙碾压过结冰的路面,火油桶碰撞的闷响中,夹杂着硝石袋摩擦的细碎声响。
两城的联络兵骑着快马飞驰在官道上,马鞍两侧的皮袋里,分别装着硝石纯度报告与火油库存清单。
北萧城的工匠正用硝石混合桐油制作“冰棱弹”,铁石城的民壮则将火油灌入掏空的毛竹,制成简易喷火器。
当暮色降临时,北萧城的暗渠里已码放好三百捆火药,铁石城的城墙垛口后,每三丈就藏着两桶火油,桶盖边缘的引信与城头的铜锣绳相连,只待一声令下便能燃起冲天火墙。
西仓的高台上,了望兵望着远处铁石城方向升起的炊烟,忽然抓起一把硝石粉末撒向风中。粉末在暮色中划出银线,与铁石城飘来的火油气味交织,在两城之间织成一张无形的火网。
他知道,这些冰冷的矿石与滚烫的油脂,将是抵御下一波攻势的底气——当血蛭群再次涌来时,它们会化作焚尽一切的烈焰,在青岚河畔烧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北萧城的城墙根下,临时搭起的工坊里火星四溅,铁匠们赤着胳膊抡锤,将烧得通红的铁条锻打成密密麻麻的倒刺。
老匠头李铁山正蹲在地上,用锉刀打磨床弩的箭簇,箭头被凿出三道凹槽,槽里抹着粘稠的黑色药膏——那是用硫磺、雄黄和桐油熬成的毒液,专门对付血蛭的吸盘。
“都给我磨利些!”他朝学徒们吼道,唾沫星子溅在通红的铁砧上,“这玩意儿扎进虫群里,得能炸开硫磺烟!”
不远处,民壮们正围着十架投石机忙碌。几个汉子合力将浸过松脂油的麻布缠在石弹上,麻布缝隙里塞满了艾草灰和硝石粉,另有人用麻线将石弹捆紧,线头留出半尺长,便于点燃。
“检查绞盘!”队正踩着踏板试了试,木轴转动时发出“嘎吱”的呻吟,他立刻喊来木匠,“轴眼再塞点牛油,不然等会儿扔石弹准卡壳!”
木匠应声爬上投石机,腰间的竹筒里装着特制的防虫油,顺手就往木缝里抹了两把。
铁石城的西城门内,妇女们正坐在地上搓引火绳,麻线在桐油和硫磺粉里浸过,晾在竹竿上像一串串深黄色的蛇。旁边的空地上,十几个壮汉正将掏空的毛竹劈成两半,内壁刮得光滑,再用铜箍箍住接口,做成简易的火油喷筒。
“竹节处的多缠两圈麻布!”曾在药铺当伙计的王二蹲在地上指导,手里拿着熬药的砂锅,正往一个陶罐里倒石灰粉,“这玩意儿跟火油混在一起,喷出去能烧得更旺,还呛人!”
城墙上,士兵们正给旧有的滚木“升级”。他们将滚木一头削尖,再用铁钉钉满三棱刺,刺尖蘸着熬煮过的艾草水,绿莹莹地泛着光。
“每根滚木都得绑上油布包!”老兵赵大锤一边用麻绳捆扎,一边给新兵演示,“扔下去之前先点燃,砸在虫群里既能砸死一片,又能烧一片!”
城墙垛口后,新赶制的“硫磺火罐”堆得像小山,陶罐里装着火硝、硫磺和碎铁片,罐口塞着浸油的棉絮,引信露在外面,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暮色降临时,两城的工坊依旧灯火通明。北萧城的铁匠铺里,李铁山正给新造的“狼牙拍”淬火,铁拍上的倒刺在冷水里“滋滋”作响,泛着青黑色的光。
铁石城的城门洞下,最后一批火油喷筒被抬上城墙,筒口对准城外的旷野,筒身被月光照得发亮,像一排排蓄势待发的毒舌。
城根下,孩童们捡来的碎瓷片被工匠们嵌进拒马的木杆,瓷片边缘锋利,上面还沾着没擦净的药汁,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
北萧城城主府的书房里,三盏牛油灯的焰苗在穿堂风里剧烈摇晃,将顾百川、赵岩和陈啸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撞在墙上那幅斑驳的北境舆图上。
陈啸的玄铁剑鞘重重磕在图中紫霄城的位置,“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灯芯爆出火星,他的手指划过青岚河的河道,指腹碾过标注“血蛭巢穴”的朱砂圆点,留下一道暗红的痕。
“地在河湾处凿三道拦河坝。”顾百川突然将斩魂剑拍在案上,剑脊压着“乱葬岗”三个字,他俯身时甲胄的鳞片摩擦作响,指尖戳向地图上的浅滩,“让民壮把生石灰和硝石按三成七的比例混装,每层坝底铺三尺厚,坝面再架上浸油的松木闸板。等它们顺流而下时,闸板一落,火油一泼——”
他突然抬手做了个投掷的动作,掌心的老茧在灯光下泛着白:“硫磺烟能把河道熏成死域。”
赵岩的玄铁枪“当啷”砸在脚边,枪缨扫过地上的火盆,火星溅在他磨得发亮的靴底
“守城的火油的掺料,根据这几次的战斗经历来看,普通的火油对血蛭的伤害实在有限,甚至如果血蛭堆积到一起,火油引发的火焰还会被血蛭群给生生压灭掉。”
“让药铺把雄黄、蒜泥、艾草灰捣成粉,按一斤油配三两粉的比例调,我试过,这玩意儿沾了虫身,能让它们吸盘烂成窟窿。”说罢将令牌重重拍在舆图的铁石城标记上,边缘的棱角硌出几个小坑。
陈啸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展开时露出半块焦黑的虫壳,壳上的环纹还沾着暗红的浆液。
“老法子或许更管用。”他用指甲抠下一点壳屑,凑近灯苗,碎屑立刻冒出青蓝色的烟,“让铁匠把硝石、硫磺、木炭按五三二的比例碾成粉,装在陶罐里,罐口塞浸油的麻绳。”他忽然抓起顾百川的斩魂剑,用剑鞘在地图上圈出两城之间的桃林,“把这些‘烟弹’埋在桃树根下,血蛭闻着桃汁味准往那钻,引信一燃,浓烟能闷死半里地的虫群。”
顾百川突然起身,斩魂剑在手中转了个圈,剑穗上的银铃残片撞出细碎的响。他走到墙边摘下备用的箭簇,箭头三棱形的凹槽里还留着干涸的毒液痕迹:“得给死士配‘驱虫膏’。”
他用剑尖挑起油灯旁的猪油罐,罐底沉着几粒蒜泥,“用雄黄酒泡三天猪油,混上蒜泥熬成膏,涂在甲胄缝隙里,能挡三个时辰的虫群嗅觉。”
赵岩猛地扯开腰间的皮囊,倒出一堆磨得发亮的铁蒺藜,每个尖刺都淬着绿莹莹的药汁:“我让铁石城的工匠连夜赶制‘狼牙滚’。”
他抓起一枚往木桌上一摁,尖刺立刻扎进半寸。
“把这玩意儿钉在滚木上,再缠三层浸油的麻布,从城头扔下去,既能砸穿虫群,又能烧出一片火海。”
陈啸的手指在玄铁剑鞘上一寸寸摩挲,鞘身的“守”字被磨得发亮。
他突然指向舆图外沿的小字“紫霄地宫”:“要除根,得端了母虫的老巢。”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地宫的密道,“根据我们所得到的内部消息,母虫藏在‘血蛭池’底,池边的石柱有机关,转动第三根就能引河水灌池。”
三人的目光在图纸上交汇,灯苗的光晕将他们鬓角的白霜染成暖黄。顾百川突然将斩魂剑平压在密道入口的标记上,剑刃映出三人凝重的脸;赵岩攥紧了铁蒺藜,指尖被尖刺扎出细小的血珠;陈啸则把那半块虫壳扔进火盆,青蓝色的烟雾中,三人同时伸手按住舆图中央的“青岚河”——那里,将是这场血蛭浩劫的终结之地。
就在铁石城和北萧城这边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时。
青岚河的中段突然泛起诡异的暗红,像是有人将整桶血泼进了水里。
河面漂浮的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融冰处冒出细密的气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带着股腐烂的甜腥,水面渐渐浮起一层油膜,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虹彩。
水下传来沉闷的“咕嘟”声,像是有巨物在河底翻动。
原本清澈的河水开始变得浑浊,河底的淤泥被翻卷上来,混着暗红色的黏液在水面形成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偶尔闪过几丝银光——那是被撕碎的鱼鳞,漂浮片刻便被黏液包裹,化作一团模糊的血肉。
岸边的芦苇丛突然剧烈晃动,不是风动,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血蛭正顺着苇秆往上爬。
它们比寻常血蛭小了一半,通体透亮,能看见体内跳动的红色消化腔,爬过的苇叶立刻泛起焦黑,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几只试图啄食血蛭的水鸟扑腾着翅膀坠落,羽毛间瞬间爬满暗红细线,惨叫声被闷在浓稠的黏液里,很快就没了声息,只剩羽毛在水面上轻轻起伏。
下游的取水点处,木桶刚浸入水面就被什么东西猛地往下拽。打水的汉子惊呼着松开手,木桶沉入水底的刹那,水面炸开一团血雾,无数血蛭像喷泉般涌出,在岸边织成一张蠕动的红网。
网边缘的血蛭开始啃噬岸边的冻土,泥土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孔中渗出的黑水带着浓烈的铁锈味,顺着河床往两城的方向蔓延。
北萧城的哨兵趴在城头望远镜后,突然发现河面的暗红正在加速扩散,原本分段的漩涡连成一片,像条巨大的血色蜈蚣在水中游动。
他刚想敲响警钟,却见望远镜的镜片上落了只血蛭,吸盘死死粘在玻璃上,分泌的黏液将镜片蚀出一道细缝——那是从青岚河飘来的风,卷着最早一批“信使”,已摸到了城池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