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毅的手机在裤袋里又震了两下。
他望着沈杰落在白板上的侧影,喉结动了动,终于跨前半步:“沈哥,财付通的总策划周明远今早来电话了。”
沈杰转身时,桌上的报表被带起一角,“拼多多地推数据汇总”几个字在阳光下晃了晃。
他指尖点着桌面:“不是说他们还在评估校园市场吗?”
“说是评估结果出来了。”吴刚毅摸了摸后颈,从裤袋里抽出U盘,“周策划说可以开放线上网银接口,咱们的用户绑卡直接走财付通通道,分润点能谈到千分之三。”
沈杰的手指顿住了。
前世他吃过支付渠道的大亏——某第三方支付突然提价,导致刚有起色的项目资金链断裂。
他盯着吴刚毅发红的耳尖:“周明远什么时候改的口?上周五你去深圳面谈,他还说校园用户消费力低,不愿意开接口。”
“今早九点发的邮件。”吴刚毅慌忙掏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递过去,“我截了屏,您看——他说总部新调了个市场总监,重估了学生群体的长期价值。”
沈杰接过手机。
屏幕上的邮件正文措辞官方,附件里的分润表却多了一行手写批注:“建议优先合作,魔都万隆系有注资意向。”他瞳孔微缩,抬眼时正撞进吴刚毅有些发慌的眼神:“万隆?万博轩的万隆?”
“我、我也不太清楚。”吴刚毅后退半步,后腰抵在窗台上,“周策划说这是内部消息,让咱们尽快拍板。”
沈杰把手机递回去,指节敲了敲桌面:“推了。就说我们还在和支付宝谈,等两家方案对比完再回复。”
“啊?”吴刚毅瞪圆眼睛,“周策划说这是限时一周的优惠——”
“限时?”沈杰扯了扯领带,前世被“限时优惠”坑到破产的记忆突然清晰,“让陈景明去查周明远最近的通话记录,尤其是和万隆系的联系。”他扫过吴刚毅攥紧的U盘,“还有,你这U盘里的资料,先给技术部做安全检测。”
“哦,好。”吴刚毅低头应着,转身时差点撞翻椅子,金属椅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声响未落,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敲响。
韩思瑶抱着一沓文件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从地铁站跑过来的:“沈总,支付宝华东区的王经理下午飞过来,这是今早刚整理的沟通纪要。”
沈杰接过文件,封皮上“支付宝校园支付合作方案”几个字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他快速翻到核心条款页,目光停在“接口开放需收取年服务费八十万,交易分润千分之四点五”那行字上。
“王经理说他们愿意降到千分之四。”韩思瑶捏着文件角,指节泛白,“但要求合作期至少三年。”
“十年。”沈杰合上文件,抬头时眼里有光,“三年太短,用户养成支付习惯至少要五年。告诉王经理,十年合作期,分润千分之三点八,年服务费五十万。”
“十、十年?”韩思瑶的睫毛颤了颤,“我听说支付宝和其他平台合作最长也就五年……”
“因为他们没见过能在校园里铺开五万用户的平台。”沈杰敲了敲桌上的地推报表,“我们九月注册用户破五万,十二月能到十万。等这些学生毕业进入职场,他们的支付习惯会跟着走十年。”他抽出钢笔在纪要上批注,“把这条写进去:合作期内若用户活跃度保持月均增长15%,分润点每年降0.1%。”
韩思瑶盯着他笔走龙蛇的字迹,突然笑了:“我这就给王经理发消息,他要是知道您把学生当潜力股养,肯定得重新做方案。”
“去吧。”沈杰看着她小跑着离开的背影,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
是财务组苏晓晴的消息:“沈总,九月财报已发到您邮箱,推广费超支了17%。”
他点开邮箱,pdF文件打开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推广费明细里,“女生宿舍区小蛋糕采购”列着8.7万,但更刺眼的是最后一行:“9月20日,向魔都万隆贸易有限公司汇款12万,备注‘市场调研费’。”
沈杰抓起座机拨通财务室分机:“苏晓晴,立刻来我办公室。”
五分钟后,苏晓晴推门进来时,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
她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指尖泛青:“沈总,这笔汇款是吴主管签的字。他说万隆那边有高校周边商铺的租金数据,能帮咱们优化地推点位。”
“吴刚毅签的?”沈杰翻出汇款单复印件,签名栏的“吴刚毅”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刻意模仿的,“你没觉得奇怪?万隆是做建材贸易的,怎么会有商铺租金数据?”
苏晓晴的指甲掐进掌心:“我问过吴主管,他说……他说万博轩总经理想拓展校园业务,所以免费提供数据。”
沈杰把汇款单拍在桌上,纸角卷起又落下。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想起吴刚毅今早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财付通邮件里的“万隆系注资意向”,突然站起身:“苏晓晴,把万隆贸易的工商信息调出来,包括股东结构和最近半年的流水。”他抓起外套搭在臂弯,“另外,帮我联系万博轩——就说沈杰想请他喝杯茶,聊聊这12万的市场调研费。”
苏晓晴应了一声,转身时牛皮纸袋里的文件掉出一张。
沈杰弯腰捡起,是万隆贸易的营业执照复印件,法定代表人那一栏,“万博轩”三个字写得刚劲有力,和汇款单上的签名截然不同。
他捏着那张纸,指节泛白。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万博轩”三个字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极了前世某个暴雨夜,他在破产清算书上签字时,文件上的水渍。
当沈杰把车停在星巴克门口时,后颈的薄汗已经浸透了衬衫领口。
他扯了扯领带,玻璃橱窗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万博轩选的这家店在大学路转角,离公司步行只需十分钟,显然是刻意选了个“不那么正式”的场合。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现磨咖啡的焦香混合着轻音乐扑面而来。
靠窗的卡座里,穿着藏青色polo衫的男人正低头翻阅文件,腕间的百达翡丽手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听到动静,万博轩抬起头,笑着说:“沈总来得真早,我刚让店员热了杯蓝山咖啡,您平时习惯喝美式,要不换一下——”
“万总,说一下那12万的事儿。”沈杰拉过对面的椅子,金属椅脚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苏晓晴刚调出了万隆近半年的流水,除了我们这12万,上周五还有一笔30万进账,备注是‘郭元恺代收款’。”他把手机拍在桌上,屏幕上显示着银行流水的截图,“您说万隆是做校园调研的,可工商信息里贵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建材贸易,半年前才新增了‘市场咨询’这一项。”
万博轩的手指在文件袋上停顿了一下。
他慢悠悠地抽出一份泛黄的合同,封皮上印着“万隆贸易股权转让协议”,落款日期是2009年3月15日。
“3月份郭先生找到我,说要借万隆的壳走一笔账。”他把合同推过来,“您看第五条,他以技术入股的名义拿走了20%的股份,条件是……”
沈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合同里“技术入股”这四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前世在2012年,他被供应商坑骗时,就是有个叫郭元恺的中间人突然消失,导致他多付了80万违约金。
他快速翻到末页,乙方签名栏里“郭元恺”三个字龙飞凤舞,和前世那份违约协议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条件是帮他收几笔‘不方便见光’的款项。”万博轩端起咖啡杯,杯沿挡住了半张脸,“您那12万是第三笔,前两笔分别是某教育机构的推广费、某奶茶品牌的代理费。郭先生说这些钱最后都会流回校园市场,算是给年轻人铺路。”
沈杰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他想起今早财付通邮件里的“万隆系注资意向”,想起吴刚毅那通欲言又止的汇报——原来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郭元恺。
“您早就知道这些钱有问题?”他盯着万博轩镜片后的眼睛,“为什么不拒绝?”
“拒绝?”万博轩笑出了声,用指节敲了敲合同末页的股权分配情况,“郭先生给出的条件太有吸引力了。万隆表面上做建材生意,实际上这两年房地产不景气,我正发愁怎么转型。他说用20%的股份换校园资源,等您的平台铺开后,万隆就能顺理成章地切入高校商铺租赁业务——您9月份刚在地推时女生宿舍卖的小蛋糕,不就租了万隆旗下的商铺吗?”
沈杰猛地抬起头。
他想起财务报表里“女生宿舍区小蛋糕采购”的8.7万,突然明白那根本不是单纯的地推成本——万隆作为房东,早就在租金里赚了第一波钱。
“所以您故意让吴刚毅签那笔12万的合同,是为了把水搅浑,让我注意到万隆?”
“沈总是聪明人。”万博轩把合同收进文件袋,动作慢得像是在欣赏猎物的反应,“我就想看看,能在校园里半年铺开五万用户的年轻人,面对这种局面会怎么破解。”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问,“现在您破解了,打算怎么感谢我?”
沈杰突然笑了。
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份股权书,推到桌面时带翻了糖罐,方糖叮叮当当滚到了万博轩脚边。
“万隆现在持有我公司0.5%的股份,我再增加10%。”他用指节抵着股权书,“条件是您把郭元恺的所有交易记录拷贝给我,包括他的联系方式。”
万博轩弯腰捡起方糖,在指尖转了转。
“10%?”他把方糖扔进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溅到了股权书上,“沈总,万隆那20%的股份,去年一年就分了80万红利——您公司现在估值两千万,10%才两百万,还没我半年的股息多。”他把股权书推了回去,“我要的不是钱,是希望您这棵摇钱树能一直茁壮成长。”
沈杰的后背靠上椅背。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表面做建材生意的中年男人,比自己更懂得“长期价值”——前世他总是想着快速变现,却忘了有人愿意用十年时间等一棵树长大。
“那您图什么呢?”
“图个安心。”万博轩看了一眼手表,起身时文件袋蹭过沈杰的手背,“郭先生昨天飞去了香港,走之前说‘沈杰这小子,要是连我设的局都破不了,活该他前世破产’。”他拉上外套拉链,“沈总,您和郭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提到您时的语气,像是旧相识。”
沈杰的呼吸一滞。
前世破产那晚,他确实在清算书上见过“郭元恺”的签名,可那时他以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中间人。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强撑着笑道:“万总开玩笑了,我是第一次听说郭先生。”
万博轩没有接话,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股权书哗哗作响。
沈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姜雅琴的未接来电,短信提示:“阿姨说想吃我包的荠菜馄饨了,这周末回滨城吗?”
他捏着手机,指腹摩挲着屏幕上的“回滨城”三个字。
前世母亲最后一次住院时,他正忙着和投资人喝酒,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这次……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合同,又看了一眼手机,把短信框打开又关掉——等查清郭元恺的事情,等公司再稳定一些,他一定亲自陪母亲吃那碗馄饨。
咖啡厅的轻音乐换成了《回家》,沈杰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突然想起万博轩临走前的话。
郭元恺说“前世破产”,难道……他猛地站起来,椅子撞翻在地,惊得邻桌的学生抬头张望。
“先生需要续杯吗?”店员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杰弯腰扶起椅子,指尖触到椅背上的凉意,突然笑了——不管郭元恺是谁,不管他知道多少,这一世,他沈杰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包括命运,轻易碾碎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