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推开门时,厨房飘来糖醋排骨的酸甜味。
魏芷荣正踮脚从碗柜顶层拿青瓷汤碗,听见动静手一抖,碗沿磕在柜角发出脆响。
她转身时围裙带子散了半条,却顾不上系,只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可算回来了,你爸把鱼热第三遍了。”
沈宏毅从阳台探出头,浇花的喷壶还滴着水:“洗手吃饭。”他裤脚沾着绿萝的枯叶,发梢还挂着水珠——显然是听见儿子脚步声,急着收拾才弄成这样。
饭桌上的瓷盘腾着热气。
魏芷荣夹了块鱼放进沈杰碗里,鱼皮被煎得金黄,鱼肉却嫩得能抿化:“景明来电话说社团活动,你怎么没接?”
“明天陪您去超市。”沈杰夹起鱼,刺都被挑得干干净净,“您上周说想买的养生壶,还有爸的钓鱼线。”
魏芷荣的筷子顿在半空,眼眶突然红了。
她低头扒饭,米粒粘在嘴角没擦:“买什么钓鱼线,你爸那卷还能用。”
沈宏毅在桌下碰了碰她手背,清了清嗓子:“最近学习怎么样?上回你妈去学校送汤,听你们辅导员说……”
“高数课?”沈杰喉咙发紧。
上周为了跑商铺租金调研,他翘了两节高数,原以为能蒙混过去,“就、就那样。”
“就那样?”魏芷荣放下碗,指节叩了叩他手边的《网络营销案例集》,“你陈叔家景明上回说,你们班小周高数考了九十七。”她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屏幕亮起——是班级群里的高数小测成绩表,沈杰的名字后面跟着个刺眼的“78”。
沈宏毅的筷子“啪”地搁在碗沿:“翘课去搞什么商铺调研?你现在是学生,主业是学习!”
“爸,我没瞎胡闹。”沈杰攥紧碗沿,指节发白,“我在帮李叔分析店面成本,他那小餐馆撑不过三个月——”
“撑不过三个月关你什么事?”沈宏毅拍桌,糖醋排骨的汤汁溅在桌布上,“你妈给你打的生活费够不够?不够我们再添,别总想着赚钱!”
魏芷荣赶紧扯他袖子:“老沈,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
“上进心?”沈宏毅抓起茶几上的《网络营销案例集》,书页哗啦翻响,“你看看这书里写的什么?‘大学生创业失败率90%’!你现在赚那三瓜两枣,能比毕业证金贵?”
沈杰突然笑了。
前世他为了追伍芷清,把父母给的生活费全搭进了约会开销,最后连父亲住院的钱都凑不出。
这一世他想早点撑起这个家,怎么就成了错?
“爸,我赚的钱没动生活费。”他从裤兜摸出钱包,抽出三张银行卡拍在桌上,“这张是姜雅琴借我的启动资金,这张是上周帮建材市场做推广赚的,这张……”
魏芷荣的手悬在半空,没敢碰那些卡。
她指尖微微发抖,突然起身去厨房端汤:“汤要凉了。”
沈宏毅盯着银行卡,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摸了摸卡面,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缩回手:“你……真没问家里要钱?”
“没。”沈杰把卡收进钱包,“我算过,等李叔的餐馆稳定了,每月能分三千利润。”
沈宏毅低头扒饭,米粒掉在胸口都没察觉。
魏芷荣把汤碗推到他面前,轻声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
气氛刚缓和些,魏芷荣突然说:“雅琴这姑娘,上回送的绿萝长得真好。”她指了指阳台,绿萝的藤蔓顺着防盗网爬了半墙,“我昨天还给她打电话,说周末请她来家里吃饭。”
沈杰筷子一滑,汤碗“当啷”响:“妈,您别老给人家打电话!”
“怎么了?”魏芷荣瞪他,“雅琴在电话里可客气了,说您帮她搬实验器材,帮她改论文……”
“那是同学间的帮忙!”沈杰太阳穴突突跳,前世他把所有心思花在伍芷清身上,这一世姜雅琴的善意倒成了父母眼里的“苗头”。
沈宏毅放下碗:“你也二十了,该考虑终身大事。雅琴那姑娘,我和你妈去学校接你见过一回,说话得体,家世也好……”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沈杰拔高声音,“我想先立业再成家!”
饭桌上突然安静了。
魏芷荣的汤勺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在她围裙上晕开深色印记。
沈宏毅盯着儿子发红的眼尾,突然说:“走,跟我们去医院。”
“去医院?”沈杰懵了。
“心理科和男科。”魏芷荣抹了把脸,“你爸同事家儿子就是这样,说不想结婚,结果是……是那方面有问题。”
“妈!”沈杰耳尖通红,“我正常得很!”
“正常个鬼!”沈宏毅扯他胳膊,“去年你追伍芷清追得跟个哈巴狗似的,今年突然说不想恋爱?不是心理有病就是生理有病!”
沈杰被拽出家门时,楼道声控灯“刷”地亮起。
他回头看了眼客厅——茶几上姜雅琴的实验室工作证被风掀开,照片里的姑娘还在笑,睫毛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鼻酸。
心理科医生问了半小时“是否对异性有好感”“是否排斥亲密接触”,最后在病历本上写“未见异常”。
男科诊室里,老医生摸了摸他的腺体,拍着大腿笑:“小伙子壮得跟牛犊子似的,正常得很!”
回家路上,魏芷荣沉着脸不说话。
沈宏毅搓着后颈:“那你到底为啥不想谈恋爱?”
“我想赚钱。”沈杰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路灯,“前世……上回您住院,手术费差八万,我跪在校门口求伍芷清借,她连面都没露。”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
魏芷荣的手搭在他手背,凉得像片叶子:“傻孩子,家里有钱。”
“什么?”
“回家说。”
进了家门,魏芷荣直奔卧室。
沈杰跟着她进去,看她从衣柜最上层摸出个铁盒,铁盒里躺着张银行存单——“存款金额:5,000,000元”,日期是2006年8月15日。
“06年你中考结束,在护城河救了个落水姑娘。”魏芷荣手指抚过存单上的公章,“你被混混拿板砖开了瓢,血把护城河的水都染红了。后来那姑娘的家人找过来,塞了这张存单,说‘孩子的命比钱金贵’。”
沈杰脑子“嗡”地响。
记忆突然涌上来:盛夏的蝉鸣,护城河边的垂柳,穿白裙子的姑娘在水里扑腾,他跳下去时裤袋里还装着中考准考证。
再后来是剧痛,后脑勺像被炸开,混混的骂声混着人群的尖叫……
“我们没敢花。”魏芷荣把存单塞回铁盒,“你爸说,这钱是你拿命换的,得等你自己做决定。”
“那姑娘和混混……找到了吗?”沈杰声音发哑。
魏芷荣摇头:“当时你昏迷了三天,等醒过来,那姑娘家只留了张存单,连名字都没留。混混早跑了,警察到现在都没抓到。”
沈杰摸了摸后颈——那里有道两指长的疤,他从前只当是小时候摔的。
此刻指尖触到凸起的皮肤,突然酸得眼眶发热。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铁盒上。
存单上的数字泛着冷光,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睡吧。”魏芷荣拍拍他后背,“明天陪我去买养生壶。”
沈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月光。
前世他从未见过这张存单,父母把所有积蓄都填进了他的恋爱窟窿。
这一世,那道疤突然有了温度——原来有些善意,早就在黑暗里等了他四年。
护城河边的白裙子姑娘,到底是谁?
还有那个拿板砖砸他的混混,为什么要阻止他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