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明已经将自己进一步修改过的材料通过丁奇交给了国院信息领导小组。
在等待的期间,他接到了处里的电话。
西城区发改委大院。
产业司机械处处长高峰的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
刘清明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高峰抬起头,看到是刘清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招了招手,示意刘清明过去。
“来了。”
刘清明走了过去,站在办公桌前。
“高处长。”
高峰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你送来的那份宁远省工业厅的文件,司里的讨论会,通过了。”
刘清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这么快?”
“快马加鞭。”高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身前,“剩下的流程,就是报给部委做最后确认。这基本就是个形式,不会有人驳回司里已经通过的决议。”
他看着刘清明,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否则,就是动摇我们这些下级单位的专业性和信用。所以,部委通常都会认可。”
这番话,点透了发改委一个实权处长的分量。
地方上削尖了脑袋想要巴结奉承,为的就是在讨论会上,能有这么一个人,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刘清明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
“多谢高处长费心了。”刘清明真诚地道谢。
“是你自己的材料做得扎实,我只是顺水推舟。”高峰摆了摆手,“去吧,把好消息告诉他们,也让他们早点安心。”
“好,我这就通知他们。”
刘清明推门离去,高峰看到他脸上的喜色不禁摇摇头。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会以为刘清明收了宁远省多少好处,才会如此尽心尽力。
但其实,对方连他们送的烟都退给了处里。
这个年轻人,还怀着最朴素的理想。
但刘清明并没表现出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那种傲骨。
而是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不怎么抽烟。
这就太会做人了。
搞得高峰都不好意思为难他。
高峰现在只想看看,以后面对更大的诱惑。
他还能不能做心如止水吧。
从高峰办公室出来,刘清明没有马上去停车场。
而是找了个无人的楼梯间,拨通了宁远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喂?刘处长?”
“陆厅长,是我,刘清明。”
“刘处长!您好您好!是不是……有消息了?”陆荣炳的声音有些急切。
“有好消息。”刘清明言简意赅,“你们那份文件,司里的讨论会通过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十几秒,陆荣炳带着颤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通……通过了?”
“您是说,通过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遍。
“是的,通过了。”刘清明再次确认,“剩下的就是部委的流程,问题不大。但是陆厅长,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谈判桌上的事情,我们帮不了太多,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明白!我明白!”陆荣炳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刘处长,太感谢您了!真的,太感谢了!您是我们宁远工业的大恩人啊!”
“陆厅长客气了。”刘清明没有居功,“另外,我已经通过鸿飞公司,在德国为你们联系了一家老牌咨询公司。这家公司在德国工业界关系深厚,他们会为你们的谈判提供专业的帮助,应该很快就会和你们联系。”
“太好了!太好了!”陆荣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复地道谢。
他缓了口气,汇报起自己的工作进度。
“刘处长,按照您的建议,我们的谈判团队已经飞到了赫尔辛基,正在考察那家芬兰的机床公司。”
刘清明听完,嘴角微微上翘。
时机到了。
“陆厅长,既然戏已经开唱了,不妨就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陆荣炳有些不解。
“最近,外交部、商务部和我们发改委,正在组建一个联合代表团,准备和西方就《瓦森纳协定》的相关条款,进行首轮磋商。”刘清明缓缓说道,“你们在赫尔辛基的谈判,可以参与进来,配合国家的整体战略。”
电话那头的陆荣炳,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
他瞬间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深意。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企业并购案了。
这是被纳入了国家战略的一枚棋子!
“刘处长,我明白了!”陆荣炳的声音无比郑重,“我们……我们是国家大棋盘上的一颗子!请您放心,我们一定努力配合国家战略,演好这出戏!”
“不光是你们。”刘清明补充道,“所有在海外有类似并购案的企业,都会配合这个战略。我们只有拧成一股绳,表现出足够的团结和战斗力,才能在西方人制订的游戏规则里,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空间。”
“我懂了!谢谢您,刘处长!谢谢您的提点!”
挂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新单位的第一项正式工作,算是圆满地开了个头。
这种运筹帷幄,决胜万里的感觉,让他心情大好。
他重新投身到全国防指的繁重工作中。
排除了各种不必要的干扰,整个防治体系的运转效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下午,刘清明驱车前往京城西郊。
新落成的玉山医院,就坐落在这里。
这是一家完全按照全国防指的要求,在极短时间内拔地而起的专门医院。它的建设标准和隔离级别,甚至比部队的传染病专科医院还要高。
车子驶入医院园区,道路两旁,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例行消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整个医院安静而有序。
刘清明看着眼前这座崭新的医院,内心却在想着十多年后的另一场更大的考验。
他力主建设这样一所高标准的专门医院,并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疫情。
更重要的,是为未来进行一次全方位的预演。
让国家可以清楚地知道,在面临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大一个超大城市的医疗收治能力。
从设计、施工、物资调配,到人员培训、管理流程,每一个环节,都是一次宝贵的实战演练。
他相信,有了这次的经验,下一次,建设速度只会更快,质量只会更高。
玉山医院的投入使用,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迅速吸收了京城积压的大量病患,大大缓解了全市的收治压力。
那些不堪重负的市级医院,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刘清明走进一栋住院楼,里面的景象与几周前他在其他医院看到的,已是天壤之别。
走廊里干干净净,不再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加床。
病房的门都关着,只有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推着治疗车,脚步匆匆地穿行其间。
他路过一间护士休息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有两名护士正靠在椅子上小憩。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至少,她们有了一个可以短暂放松的地方。
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白色消毒雾气,和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消毒制度,在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个人。
这场与病毒的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晚上,回到指挥部,刘清明开始批阅组员们递交上来的工作报告。
出身医政科的女同事孙淼,正带着人协调市内各大医院的医疗资源。
她按照刘清明制订的方案,以自愿为原则,组织各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分批次进入玉山医院进行轮换。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让更多的医护人员,获得应对高强度传染病的实战经验。
二是为了减轻首批进入疫区的部队医生的工作压力,让他们得到必要的休整。
更深层的目的,则是通过这种轮战,加强整个医疗体系对于高等级传染病防治的制度性训练。
这是在为整个国家的医疗系统,储备宝贵的有生力量。
另一名组员赵立波,早已不再盯着火车站和高速路口。
他的工作重心,已经完全下沉到了基层。
他带着一个小组,每天奔波于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社区,指导基层工作人员如何开展卫生消杀,如何排查登记,如何进行科普宣传。
刘清明希望通过他的工作,自下而上地,建立起一套联防联控的基层卫生工作网络。
让病毒,最终消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无所遁形。
同时,也让京城的普通市民,提前体验一把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封区、封社管理模式。
这既是对抗病毒的需要,也是对我党基层组织动员能力的一次大练兵。
刘清明的这些部署,全都一丝不落地,呈现在了卢东升的案头。
卢东升拿着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工作报告,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刘清明有基层工作经验,也知道他在下面干出了不错的成绩。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来到京城这种毫无根基的地方,竟然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凭着出色的工作能力,迅速打开了局面。
很显然,这些工作的顺利开展,并不仅仅是依靠“全国防指”这块牌子。
更是因为刘清明自身的能力。
地方上愿意配合他,基层的群众愿意相信他,工作才能如此水到渠成般地展开。
更让卢东升感到惊讶的是,刘清明在口头汇报的时候,根本没把这些当成自己的功劳,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是卢东升自己,从那份朴实的报告里,才发现他竟然在背后,默默做了这么多看似不起眼,实则极其重要而繁琐的事情。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恰恰就体现在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当中。
部委的干部,平台太高,待得久了,下去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带上一种颐指气使的姿态。
这种姿态,会让下面的同志从内心里产生反感和抵触,从而导致工作效率低下。
刘清明却完全没有这种干部常见的骄娇之气。
他不愧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
能和一线的民警打成一片,也能和街道的大妈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放得下架子,也沉得住气。
受了委屈,被人误解,他从不生气。
他既会摆事实,讲道理,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攥起拳头,展示实力。
用群众的话来讲,就是“接地气”。
卢东升看着报告,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干练利落的女干部。
做事情风风火火,认真负责,行事果决。
再联想到刘清明的履历,这一切,又仿佛是一脉相承。
他竟然有了一种看到衣钵弟子代代相传的欣慰和骄傲。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
卢东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刘清明的优秀,更多是来自于他自身。
林峥和吴新蕊的点拨,只不过是让他在成长的道路上,更快地适应了体制的规则而已。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注定会做出一番成绩。
他放下报告,看向刘清明。
“专家组的初步结论我看过了,确实如你所言,疫情已经在向放缓的方向发展。”
“这个结果虽然还不算非常明显,但在这个时候,很需要用它来振奋一下人心。”
“我会把这份结论,和你的工作报告一起,提交给指挥部。”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继续巩固和扩大战果,严防死守,争取早日把每日新增的数字,彻底压下来。”
刘清明站得笔直。
“明白!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坚决完成任务!”
卢东升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新任务。”
“你和其他同志,代表防治组,去参加一下央视今年的315晚会。”
刘清明微微一怔。
“315晚会?对啊,您不说我都忘了,已经三月中旬了。”
“没错。”卢东升说,“今年的晚会,会集中对医疗相关物资,特别是防疫产品的制假售假行为进行曝光。同时,也是为广大市民,普及一次卫生防疫知识。专家组那边,你出面协调一下,看看谁愿意上镜。”
“好的,我下去就安排。”
从卢东升的办公室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刘清明看了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苏清璇轻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明,忙完啦?”
“刚结束汇报。你呢?今天也加班了?”
“是啊。”苏清璇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台里刚通知,我也要参加今年的315晚会,这几天有得忙了。”
“等我。”
刘清明拿着手机,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