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选人试汤环节,被恶尸这么一闹匆匆结束……
——玉帝和金母完全可以直接任命新一任忘川主事,偏偏大张旗鼓多此一举来个公开推选,美其名曰是为了引出阎罗王恶尸,借此消灭十万阴兵。出这主意的上仙估计法力高深,智力实在堪忧。
——阎罗王明知自己推选孟无暇必定无果,还煞有其事地参与每一个环节,总想着能占点天庭的便宜,梦想能借孟无暇之手,控制奈何桥头,占据与天庭对抗的桥头堡。这智商离被别人按地上摩擦,还不到一拳头的距离。
杨十三郎想到这两点,摇了摇头,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酆都殿的阴风仍未散尽,杨十三郎站在殿外回廊的阴影里,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暗红色的桃核。方才轮回镜碎裂时溅出的黑水在他衣摆上蚀出几个细小的孔洞,散发着淡淡的腥锈味。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天庭做任何事都需要先考虑堵亿兆人的口,彰显自己的公平公正公开,才是第一要务。阎罗王恶尸一再作梗,要的是揭穿天庭的虚伪和无能……
\"君司大人。\"
白无常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打断了杨十三郎的思绪。
他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后勤组送来的宵夜,说是能解阴毒。\"
十三郎接过碗,竹筷搅动时带起几片嫩绿的菜叶,汤底沉着几块粉白的桃胶。他尝了一口,甜得发腻,根本不是荣哥该有的味道。
白无常蹲在栏杆上啃着一块硬邦邦的阴兵干粮,含混道:\"那群仙娥送完食盒就消失了,连食盒都带走了,只留下这点糕点。”
杨十三郎一阵内疚,谢必安这些天做的最多,吃得却是最差的。
十三郎的筷子突然碰到碗底一个硬物。他不动声色地拨开桃胶,是一枚包浆厚重的蟠桃核,一看就是方伯盘了几百年的手玩,杨十三郎一阵恶心。
\"金母要见你。\"
朱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尽头,\"现在。\"
阴司行宫偏殿里弥漫着沉香的气息,金母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串晶莹的桃核。她没戴平日那顶繁复的金冠,只松松挽了个髻,倒像个富贵人家的闲散夫人。见十三郎进来,她随手将桃核扔进香炉,炉中顿时腾起一阵粉色的烟雾。
\"坐!”
她指了指案几对面的罗汉床,\"尝尝新摘的蟠桃。\"
案几上摆着三枚桃子,个个饱满水灵,其中一枚却带着不自然的青黑色斑纹。十三郎没动果子,只是将袖中的玉牌放在案上:\"刚才仙娥落下了东西。\"
金母轻笑一声,突然将茶壶倾斜,滚烫的茶水浇在那枚病桃上。桃皮顿时皱缩脱落,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黑色针眼——全是蚀魂针留下的痕迹。
\"你以为恶尸为何能操控十万阴兵?\"
她指尖划过那些针眼,不待十三郎回答,自问自答道:\"因为这三百年来,每一批送去地府的蟠桃核里,都藏着蚀魂针的引子。”
——桃子是我种的,没想到被用到了这些歪门邪道上。金母这么说,是怀疑我也被控制了吗?还是干脆把我也列入了阴谋者的行列了?
十三郎头都大了半圈,这事还不好解释,一解释更容易被误会——你心里没鬼,你慌什么?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十三郎转头时,恰看见一个穿桃红襦裙的小仙娥慌慌张张跑过廊下,怀里抱着的食盒里漏出几滴暗红色液体,在白玉地砖上蚀出细小的坑洞。那背影莫名让他想起轮回宴上消失的送膳仙娥们。
\"荣嫂的女儿关在血狱池最底层。\"
金母突然换了话题,从袖中抽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这是那孩子被抓走时攥在手里的。\"
帕子展开,上面用血画着歪歪扭扭的七星图案——每颗星的位置都与十三郎在孟无暇颈后看到的\"柒\"字印记完全吻合。帕角还绣着半句诗:\"瑶池阿母绮窗开\",后半截却被人粗暴地撕去了。
\"我要荣嫂赢。\"
金母的指甲突然掐进桃子腐烂的部分,\"但她得先帮我做件事。\"
殿外忽然传来碗碟摔碎的脆响。方才那个小仙娥跪在廊下发抖,打翻的汤碗里浮着几根细如发丝的黑针。金母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对着十三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跳跃性很大地又问了一个问题:\"十三,你以为黑袍人是谁派去的?\"
“恶尸!”
十三郎几乎不假思索地回了两个字。
“不是,不是……”
金母不停地摇手,她抬手掀开香炉盖子,炉中燃烧的桃核突然爆开,炸出的火星在空中组成一个残缺的阎罗王面具——面具右眼的位置,赫然刻着与孟无暇袖口一模一样的徽记。
“一双更黑的大手……他就喜欢玩这些自作聪明的把戏。”
——是玉帝!
这念头一闪过,心里猛地一凛。他立马终止了自己的想象力。
金母起身,慢悠悠地转到屏风后面,自顾走了。
十三郎回到阴司衙门时已是子夜。值夜的阴差靠在门框上打盹,怀里还抱着半碗没吃完的阳间供品——油汪汪的肥肉和几颗干瘪的花生。他轻手轻脚跨过门槛,却听见后院传来规律的\"笃笃\"声。
荣嫂正在石臼里捣药,每砸一下都像在发泄什么。月光照着她脚边那堆药材:忘忧草、曼陀罗根、还有几片沾着泥土的蟠桃核碎片。石臼旁摆着个小布偶,针脚粗糙,明显是孩童的手笔。
\"娘娘都告诉你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十三郎蹲下来捡起一片桃核,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柒\"字:\"你要用心头血炼解药?\"
\"不止。\"荣嫂突然掀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有个新鲜的针孔,\"今早黑袍人来过,说若我肯在决赛时把这份'药引'倒进轮回井......\"她从怀里掏出个琉璃瓶,里面晃动着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就放了我女儿。\"
夜风吹过院角的桃树,落下几片早枯的叶子。其中一片恰好飘进石臼,被药杵碾碎的瞬间,十三郎看清叶脉里藏着几不可见的黑线——和蚀魂针的纹路一模一样。
\"明日寅时三刻。\"荣嫂突然压低声音,\"黑袍人要押着孩子们从奈何桥过,说是要......\"她喉咙动了动,\"要拿童魂祭阵。\"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十三郎摸出袖中那枚带划痕的玉牌,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道血指印——小小的,像是孩童慌乱中按上去的。
杨十三郎带八百山神在奈何桥等了一夜,黑袍人没出现,儿童们也没有…
酆都殿前,一夜的阴风怒号,现在更加的剧烈,眼睛都睁不开,
黎明前的酆都城笼罩在血色薄雾中,雾气翻滚着……十万阴兵列阵于殿前广场,青面獠牙的鬼卒手持骨戟,眼眶中跳动着幽绿的鬼火。荣嫂踩着硌脚的青石板一步步走向法坛,粗布围裙裹脚,让人担心她会摔倒。
杨十三郎和八百山神环绕法坛而站……
\"站住!\"
孟无瑕的轿辇轰然落地,十八名鬼婢抬着鎏金步辇拦在路中央。她掀开珠帘,指尖捏着根缠满红线的蚀魂针:\"孟家血脉岂容玷污?验血!\"
荣嫂沉默着伸出左手。
枯瘦的手腕上,一道陈年疤痕横贯脉搏——那是多年前为女儿试药留下的。
\"嗤——\"
孟无瑕的针尖划破皮肤,暗红色的血珠刚渗出就突然沸腾!七色流光从伤口喷涌而出,在空中交织成北斗七星图案。
围观阴兵发出惊恐的嚎叫,最前排的鬼卒突然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黑血。
\"七星锁魂阵!\"
白无常的勾魂索哗啦作响,\"孟依真真是孟婆传人!\"
荣嫂趁机踏上法坛青石阶。胸口金令突然发烫,烫得她一个踉跄——倒计时开始了。
\"轰!\"
第一道天雷劈落时,荣嫂正弯腰系紧松开的围裙带子。雷光擦着她耳畔炸开,将法坛西北角的青铜鼎炸得粉碎。
\"娘亲小心!\"
陶罐在怀中剧烈震动。
荣嫂慌忙揭开盖子,女儿虚影正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那截插在她后颈的蚀魂针疯狂震颤,针尾渗出沥青般的黑雾。
\"忍住...马上就好...\"
荣嫂抖着手摸向心口琉璃瓶,却摸到满手温热——金令边缘已经烧穿皮肉,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台下突然爆发出惨叫。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挑飞三个鬼卒头颅,朝她嘶吼:\"跳下来!\"
来不及了。
荣嫂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琉璃瓶上。七色药引遇血即燃,化作彩虹般的火焰顺着她手臂蔓延。
剧痛中她听见女儿在哭喊,听见荣哥声音嘶哑了,但还在一直叫她,听见金母冰冷的叹息穿透云霄:
\"值得吗?\"
\"我女儿...等太久了...\"
火焰吞没她视线的最后一刻,荣嫂看见自己燃烧的指尖碰到女儿虚影。那根折磨孩子几个轮回的蚀魂针,终于\"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忘川河掀起巨大的浪涛……
河水沸腾的轰鸣盖过了一切声响。
荣嫂感觉自己在下沉,无数亡魂的哭嚎像刀子刮着耳膜。有冰冷的手拽着她的脚踝往下拖,又有温暖的小手拼命拉她往上——
\"醒醒!\"
清脆的童音刺破黑暗。荣嫂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河底祭台上。女儿完整的魂魄站在面前,小手紧握着她三根手指:\"娘亲你看!\"
顺着孩子指的方向,荣嫂看见自己燃烧的身体竟成了灯塔。七色火焰顺着血脉流入忘川,所到之处蚀魂针的黑雾如雪消融。河面漂浮的十万阴兵突然集体顿住,他们腐烂的眼眶里,幽绿鬼火渐渐变成温暖的橘红。
\"这是...\"
\"醒魂汤呀。\"女儿笑着指向她心口,\"娘亲把自己的记忆烧成灯油啦。\"
荣嫂这才发现琉璃瓶早已粉碎。那些年给女儿熬的桃胶羹、缝的虎头鞋、哼的摇篮曲,此刻都化作光点汇入长河。最亮的光点里,分明是那年上元节,她背着发烧的女儿跪在药铺前磕头的画面。
\"痴儿。\"
九霄传来威严的叹息。金母的玉辇破云而出,十八重鲛绡纱幔无风自动。她屈指轻弹,荣嫂燃烧的残躯突然浮起,心口金令的火焰被硬生生按回体内。
\"本宫准你母女道别。\"
荣嫂的嘴唇已经烧没了,牙齿直接暴露在外。她发不出声音,只能颤抖着去够女儿的小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那个女儿走失的雨夜突然清晰如昨——
\"娘亲不哭...\"
高烧的小女孩擦着她眼泪,\"我喝药就是...\"
\"时辰到。\"
金母广袖一挥,女儿魂魄开始消散。孩子最后紧紧攥住母亲焦黑的手指:\"娘亲的酿的甜酒...最甜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时,酆都殿前鸦雀无声。
焦黑的法坛上,荣嫂残缺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新生的皮肤下流动着七色光晕,心口处金令化作\"孟婆\"二字深深烙进骨血。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当啷\"掉在地上。
他看见荣嫂弯腰拾起女儿消散处留下的半截红绳,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孩子系发带。
\"从今日起。\"
金母的声音响彻三界,\"忘川主事孟依真,当称孟婆。\"
荣嫂——现在是孟婆了——慢慢直起腰。她摸到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个旧陶罐,罐底还粘着片干枯的桃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