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不单纯,它有温度,有流动的方向。踏入镜人巢穴的那一刻,叶尘便感受到无数“眼睛”正从每一个角落注视着他,像潮水一样涌来的窥视感,让他的皮肤泛起细密寒意。
脚下的地面由碎裂的镜片拼成,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破碎声,像踩在自己梦境的碎末上。林青走在他左侧,一言不发,眼中泛起不自然的灰光。邢画和骆言则保持沉默,显然都察觉到这里的压抑气氛。
“这是核心区域的第一层——梦魇识界。”邢画低声道,“这里会逐层反映你内心最深的恐惧,镜人通过这些碎片,重建你的潜意识……你若认同,就会被彻底吞噬。”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镜片震动着升起,化作一道道屏障,将他们四人隔开。
叶尘下意识拔剑,却发现手已空空如也。他低头,整个人的装束也变了——他穿着高中校服,四周是熟悉而久远的走廊,还有那扇开了半条缝的教室门。
门内传来低低哭泣声。
是……他自己?
叶尘推开门,教室漆黑一片,唯一一束光落在角落的一道身影上。那是十六岁的他,抱膝蹲在地上,身边散落着满地试卷和一封医院病危通知书。
“你做不到。”那少年低声呢喃,脸埋在膝盖间,“你永远都只是个失败的孩子。”
“你不可能救她。”
“你只会……看着她一点点死去。”
叶尘后背冒出冷汗。
这是他人生中最无力的一个夜晚。他曾躲在教室角落,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崩溃,但内心的恨意、悔意、自责如洪水猛兽,将他整个人淹没。
那段记忆,连他自己都几乎不愿再想起。
现在,它成了“梦魇识界”的投影。
镜中少年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
“我可以替你承受所有……只要你放弃挣扎。”他说。
“不行。”叶尘喃喃低语。
“我不会再把悲伤变成理由,不会再让‘失败’成为身份的一部分。”
他直视镜中“自己”的眼睛,仿佛望进一个曾经溺水的世界。
“你只是曾经的我,而我现在……走得比你更远。”
话音落下,四周景象如泡沫破裂,教室瓦解,哭泣的少年身影逐渐消散,最终只剩一面斑驳镜子孤悬空中。
叶尘迈步向前,触碰镜面——
另一边,林青正被困在一道无尽长廊内。
她周围挂满尸体,那些吊在天花板上的,都是她曾在镜域牺牲掉的同伴。他们一个个面目全非,死状凄惨,却都在盯着她,嘴角不断重复一个名字:
“林青……林青……你抛下了我们。”
她咬牙不语。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从尸堆中走出——那是林浩,她的弟弟。
“姐姐,你说过要救我。”
“你明明可以打开镜门的。”
“可你还是关上了。”
林青浑身僵住。
她记得那天,兄妹二人被困在“镜碎坠落带”,只有一个出口,她必须选择——带走一个,还是全都死。
她选择了自己。
林浩死在了当场。
“我不是神。”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痛苦的沙哑,“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连自己都不一定能救。”
“但我不是冷血。”
“我不否认我后悔……但我必须活下来,才能终结这场噩梦。”
镜中林浩的眼睛变得温柔,嘴角露出微笑,化作无数光粒飘散在长廊之中。
林青跪坐在地上,双手缓缓合十,然后重新站起身,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邢画的梦魇是无声的。
他站在镜域研究所废墟中,面对几十具穿着防护服的尸体。那些人曾追随他,却死于“初代镜爆”事件。而他,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控诉,只是沉默地站着,用一种让人窒息的方式,让他必须“看见”。
邢画站在那里许久,才慢慢闭上眼。
“我不会求原谅。”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终结你们的苦难。”
光与影交错,他身边的镜影开始瓦解,梦魇之地悄然退散。
而最后一个醒来的,是骆言。
他的梦魇,不是死亡,不是遗憾,而是无声的空白。
他站在一座完全纯白的空间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记得他,没有名字,没有过往,没有未来。
“你是谁?”一个声音问。
他答不上来。
“你存在过吗?”
他低头,看见自己双手逐渐透明,连“自我”的边界都开始消融。
“你会消失的……因为你根本没有留下痕迹。”
这是骆言最深的恐惧——活着,却如空气。
“放屁!”他忽然怒吼一声,拔出刀,劈向面前空无的空间。
“我来过!我见证过死亡,我救过人,我拼命地活着!”
“你说没人记得我?那我就自己记得我自己!”
那一刀劈出,整个白色空间崩碎。
四人终于再次聚集在一起,站在梦魇识界的出口。
他们身后,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化为一股流光,回流入镜殿深处。
而前方,一道巨大的门缓缓开启——通向镜人巢穴真正的中枢。
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等他们。
一个和叶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