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扬山庄。
往日里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的慕容世家府邸,此刻却透着一股萧索与压抑。
正堂之内,空气凝滞如冰。
慕容世家当代家主慕容棣,面沉如水,端坐太师椅上。
他身形魁梧,不怒自威,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却翻滚着难以抑制的屈辱。
两侧,数位慕容家的白发长老,个个脸色铁青,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波澜。
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箭矢,尽数射向堂下那几道身影。
为首者,正是都虞侯冷天刀。
他一身玄色官服,腰佩制式长刀,面容冷峻,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不带丝毫情感。
他身旁,一袭惹眼红衣的桓清涟,桓家家主,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那笑容不达眼底,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玩味,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压迫。
再旁边,则是姑苏城主陶德兴。
他挺着微凸的肚腩,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容,不时地抿口茶。
一百多名官差与御前班直的人,正在山庄各处“仔细”搜查。
器物翻倒的细碎声响,脚步的杂沓声,不时从各处院落隐隐传来,如同钝刀子割肉,磨着慕容家众人的神经。
“慕容家主,叨扰了。”
桓清涟轻启朱唇,声音婉转动听,却字字敲在慕容棣的心头。
“桓家主言重。”
慕容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朝廷查案,慕容家自当配合。”
桓清涟掩唇轻笑一声。
“慕容家主深明大义,清涟佩服。”
她目光扫过堂内略显陈旧的摆设,语气悠然。
“只是,这云扬山庄,似乎不复往日盛景了呢。”
“想当年,慕容世家何等风光,江南武林谁不敬仰三分。”
“可惜啊,时移世易。”
此言一出,几位慕容长老险些按捺不住,怒目而视。
慕容棣眼神一凛,微微抬手,制止了长老们的冲动。
他心中怒火翻腾,面上却依旧平静。
“看桓家主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桓家来查我们慕容家呢?”
桓清涟脸上的笑意更深,转头娇声道:
“我查还是天刀查,不都一样么?你说是不是,天刀?”
冷天刀没有言语,但慕容棣依然知晓了冷天刀与桓清涟两人的关系。
真是一对奸夫淫妇!
“都虞侯,这也查了叙旧了,可有发现?”慕容棣询问道。
冷天刀面无表情,声音不起波澜。
“尚无。”
一旁的桓清涟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可就奇了。”
“生辰纲在姑苏地界被发现,又在覆水寨里发现与诸位的联络书信。”
“若说与慕容家全无干系,恐怕难以服众啊。”
一名性烈的慕容长老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桓清涟!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慕容世家光明磊落,岂会做此等鸡鸣狗盗之徒!”
桓清涟眼底寒光一闪,看向那长老。
“这位长老息怒。”
“清涟不过是就事论事。”
慕容棣缓缓站起身,一股迫人的气势自他身上弥漫开来。
“桓家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慕容家再如何,也断不会行此不义之举。”
他盯着桓清涟,眼神锐利如鹰。
“桓家主如此针对我慕容家,莫非是想将水搅浑,掩盖什么?”
桓清涟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慕容家主这是何意?”
“莫非是做贼心虚,想反咬一口?”
她心中却暗自警惕。
慕容家在江南盘踞百年,底蕴深厚。
尤其是传说中那隐世的嫡脉——参合庄,更是她最为忌惮的存在。
今日这般施压,也是在试探慕容家的底线。
若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自然最好。
若不能,也要让他们元气大伤,再无力与桓家争锋。
堂上气氛剑拔弩张。
冷天刀始终沉默,如同局外人,只是那双冷冽的眸子,在桓清涟与慕容棣之间来回扫过。
他清楚桓清涟的心思。
无非是想借他这把刀,打压慕容世家,为桓家扫清障碍。
如今她行事越发不择手段,他心中并非没有挣扎。
他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复杂的情绪。
最终,慕容棣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他知道,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桓清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明日一早,老夫会亲自前往衙门,澄清此事。”
“后面几日,老夫便待在衙门,在证明清白之前绝不离开半步。”
他此言一出,等同于将自己置于软禁之下。
“家主!家主!……”慕容家数位白叟大呼。
桓清涟眼底掠过一丝得色,“慕容家主果然高义。”她转向陶德兴,“陶大人,慕容家主的安全,那麻烦后面您照看了。”
陶德兴忙不迭点了点头,“明白,本城主一定会派人严加看护,绝不容许慕容家主有任何闪失。”
搜查依旧在继续,但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之事,已然尘埃落定。
慕容家,咽下了这口恶气。
夜色渐深。
云扬山庄一处的客房内。
桓清涟屏退了初到的侍女,独自一人临窗而立。
她还是习惯桓玉在身边伺候,那丫头伶俐贴心,不像这些临时找来的人,举手投足间总带着几分生疏。,
可为图霸业,桓玉如今已是她最信赖的左膀右臂,诸多机密事务缠身,已有段时日未能近身服侍了。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的一株枯梅之上,枝影疏斜,平添几分清冷。
桓清涟的目光并未长久停留在梅枝上,而是仿佛穿透了这沉沉夜幕,望向了更远的地方,姑苏城,江南道,乃至更广阔的天下……她嘴角那颗小巧的美人痣在烛光下微微一动。
“笃笃笃。”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
桓清涟并未回头。
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正是那姑苏城主陶德兴。
只是此刻,这位“陶城主”脸上那副官场浸淫多年的沉稳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他快步走到桓清涟身后约莫五步的距离,深深一揖,动作幅度之大,让他那身本就宽大的官袍都显得有些滑稽。
“大小姐。”
“陶德兴”躬身行礼,声音低沉,与白日判若两人。
桓清涟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阿明,事情办得如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特意加重了“阿明”二字的读音,仿佛是在提醒他什么。
那“陶德兴”,也就是桓家旁支子弟桓明,身子不由自主地又矮了半分,额头上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回、回大小姐,一切……一切顺利。慕容棣那老匹夫已经低头,答应明日一早便自行入衙‘澄清’,届时便是瓮中之鳖,任由我们拿捏,到时候让变化大师将他也……。”
他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快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忌惮所取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桓清涟的神色。
“哼,算他识时务。”桓清涟轻哼一声,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却发现早已冰凉。她眉头微蹙,又放了回去。
“军师的手艺的确是越发精湛了,你这张脸,若非我事先知晓,恐怕也要被你蒙混过去。只是,万万莫要演得太入戏,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也别忘了,那位真正的陶德兴陶大人,可还在龙王洞里眼巴巴地等着你替他‘分忧解劳’呢。”
桓明闻言,背心瞬间便被冷汗浸湿了一片,连忙点头哈腰,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大小姐教训的是,小人、小人绝不敢忘!也绝对不敢、不能在外面乱嚼半句舌根。”
桓清涟不置可否,只是摆了摆手,她踱步至窗前,重新望向那轮悬于中天的明月,以及被月光映照得如同鬼魅般的枯梅。
“慕容家这棵大树,在江南盘踞百年,根基尚深。拔得太快,反而容易引火烧身,让某些躲在暗处的人看清我们的底牌。让他们自己从内部先乱起来才好。”
她眸光流转,似有寒星闪烁,“参合庄那边,可有异动?”
桓明定了定神,连忙回答:“回大小姐,暂时还没有。不过,慕容棣肯自缚入牢,想必也是做给参合庄看的。”
“哦?他倒是会演戏。”桓清涟唇边的笑容更冷了几分,“不过,这戏台既然已经搭起来了,唱什么戏,何时落幕,可就由不得他了。”
她放下端茶的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
“江南这盘棋,我桓家要定了。那些曾经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心甘情愿地匍匐在我脚下,舔舐我的鞋尖。”
这天下,从来都是强者的掌中之物。
而她,桓清涟,便要做那个唯一的执棋之人,看尽这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