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汴京城外,皇家校场。
校场之上,却早已是旌旗如林,甲光向日。数千名京营精锐,顶盔贯甲,持戈按剑,列成数个森然大阵。鸦雀无声,唯有铁甲叶片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在酷暑中更添几分肃杀。
校场北侧,一座临时搭建的观礼高台巍然耸立,高达数丈。明黄龙纛伞盖之下,赵桓身着赭黄色武弁服,简便而不失威严。他端坐于描金龙椅,目光沉静如渊,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军阵。
宰执李纲、枢密使吴敏、户部尚书蔡懋、御史中丞许翰,侍立于赵桓身后两侧。兵部、枢密院的几位堂官亦垂手恭立。
格致院提举吕颐浩,则领着铁牛、楚材、沈括、老周几位核心匠师,站在高台的另一侧。他们神情略显局促,袍袖下的手微微发汗,既有面圣的紧张,更有对自家成果的几分难言的期待。
高台下方,是京营各卫的都指挥使、指挥使、都头等将校,足有百余人。这些皆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此刻却也与寻常士卒一般,屏息凝神。他们目光灼灼,都想看看,今日这由官家亲自主持的“观器”大典,究竟能亮出何等惊世骇俗的利器。
“陛下,吉时已到。”内侍总管张望躬身上前,压低了声音禀道。
赵桓微微颔首,龙目之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宣!格致院提举吕颐浩,携新制利器上前演示!”
“喏!”张望那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远远传了开去。
吕颐浩闻声,整了整官袍,领着沈括与老周二人。他们手中各捧着几件用明黄色绸缎覆盖的物事,缓步走到高台中央。
“臣格致院提举吕颐浩,参见陛下!”吕颐浩躬身行礼,声音沉稳。
“臣格致院匠师沈括,参见陛下!”
“臣格致院匠师周福(老周本名),参见陛下!”
沈括与老周亦连忙跪倒,声音略带颤抖。
赵桓抬了抬手,温和笑道:“吕卿,沈师傅,周师傅,都平身吧。今日校场之上,百战将士齐聚一堂,朕便是要让他们亲眼见证,我大宋格致院,究竟能为这天下,为我大宋,锻造出何等样的军国利器!”
他目光转向高台下的众将校,声音陡然拔高几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将军!今日召尔等前来,非为寻常操演!乃是为观摩我大宋新制之军械!此物若成,他日北伐金贼,收复燕云,必将如虎添翼!诸位,且拭目以待!”
“末将等遵旨!”台下百余将校齐声应诺,声若雷霆,目光更是灼热地投向吕颐浩等人手中的黄绸。他们心中皆是好奇,这官家如此重视的“新制军械”,究竟是何等模样?
吕颐浩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揭开其中一件物事上的黄绸。刹那间,一具通体黝黑、泛着淡淡漆光的管状物映入众人眼帘。此物约莫一尺来长,由三节皮革细致包裹,接口处隐约可见细密的铜环镶嵌。
“陛下,此乃格致院依照陛下指点,新制成的‘千里镜’。”吕颐浩朗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此镜,可于数里之外,清晰视物!洞察敌情于未然,料敌先机于俄顷!”
此言一出,台下众将不由得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
“数里之外,清晰视物?”
“这……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仙家法器不成?”
议论声虽低,却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惊疑。
“吕卿,”赵桓微微一笑,示意吕颐浩继续,“便请沈师傅与周师傅,为众将演示一番此镜之神妙。”
“臣遵旨!”吕颐浩躬身应道。
沈括与老周福二人,各持一具千里镜,神情肃穆地走到高台边缘。
沈括清了清嗓子,指着校场最南端。那里,约莫三里开外,临时竖起了一面绘着猛虎下山图的巨大布靶。他对众将道:“诸位将军请看,那面虎图靶,若以我等肉眼望去,不过豆粒大小,模糊难辨。然以我手中此镜观之……”
他说着,将那皮制千里镜凑到眼前,微微旋转镜筒,调整片刻。随即,他将千里镜递给离他最近的一名殿前司指挥使,沉声道:“将军,请过目。”
那指挥使乃是沙场宿将,见过的奇人异事也不少,但对这“千里镜”仍是将信将疑。他依言接过,学着沈括的样子,闭上一只眼,将镜筒对准远处的虎图靶。
只一瞬间!那指挥使如遭雷噬,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都为之一震!他失声惊呼道:“啊呀!这……这猛虎的胡须……竟是根根可见!连那虎目之中闪烁的凶光,都看得一清二楚!神物!当真是神物啊!”他握着千里镜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此言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众将更是骚动起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抢过来看个究竟。方才的些许疑虑,早已被这位指挥使的惊呼冲散得无影无踪!
李纲立于赵桓身后,见此情景,抚须笑道:“陛下,看来这千里镜之神妙,已然折服了这些百战宿将啊。”
赵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道:“好东西,自然人人喜爱。周师傅,你也让你手中的角制千里镜,给其他将军们传看一下,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老周福连忙应了,将手中那具更为精巧的牛角千里镜,恭敬地递给旁边的另一位将领。
一时间,高台之上,几具千里镜在众将手中轮番传递。惊叹声、赞美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乖乖隆地咚!这玩意儿要是早个几年出来,俺们打仗何至于那般辛苦!”一位京营指挥使抚摸着冰凉的皮制镜筒,眼中满是火热,爱不释手地说道。
“何止骑兵!便是敌军营寨如何部署,兵力几何,也能窥探一二!日后行军布阵,岂不处处占得先机,如臂使指!”另一位厢军将领亦是激动得满面通红,声音都有些变调。
“若能量产,装备我大宋斥候营、踏白军!那金狗鞑子,还有何秘密可言!他们的动向,皆在我军掌握之中!”殿前司的一位年轻都头,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已经想到了此物在战场上的无穷妙用。
赵桓待众人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这才抬手示意安静。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将军,这千里镜之神妙,想必尔等已然亲身体验。此物,朕已下旨格致院,一月之内,务必制出五十具!优先装备河北前线岳飞、韩世忠所部,以及京畿各处要隘的斥候营!日后,产量还会逐步提升,务求让我大宋将士,人人都能看得更远,看得更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台下众将再次齐声山呼,声浪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这千里镜的出现,无疑给这些久历沙场的将士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们对未来的战事,平添了数不清的信心与豪情!
赵桓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目光扫过一脸振奋的吕颐浩、铁牛等人,缓缓开口道:“吕卿,这千里镜,已然不凡,堪为军国之利器。那么,朕更为期待的雷霆手段,可曾准备妥当了?”
吕颐浩闻言,神情一肃,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回道:“回禀陛下!格致院火器司匠师铁牛、楚材等人,依照陛下先前指点,日夜攻关,已试制出数种新式火器!今日特来请陛下御览其威力!也请诸位将军,品鉴一二!”
此言一出,高台下的众将更是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千里镜固然神奇,但终究是辅助之物。而这“火器”,才是他们这些领兵打仗之人,最为关心的国之重器!能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雷霆霹雳!
只见铁牛与楚材二人,亲自领着几名膀大腰圆的力士,小心翼翼地抬着几个用厚重油布严密包裹的物事,以及几只黑黝黝、沉甸甸的陶罐和铁罐,缓步走上高台。
“陛下,”铁牛指着那些油布口袋和皮囊,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却依旧洪亮如钟,“此乃小臣与楚材师傅等人,依照陛下‘简便易制、威力巨大’之要旨,试制出的‘霹雳布袋’与‘皮囊雷’!内中皆填装了陛下所授秘法炼制的精制猛火药,再以特制慢燃火绳为引。请陛下御览!”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力士,各自从油布包中取出一个约莫人头大小、鼓鼓囊囊的“霹雳布袋”,走到高台边缘。阳光下,那布袋表面浸染的油脂微微反光。
一名匠师上前,取过火折,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布袋上露出的寸许长的火引。
“呲呲——”火引被点燃,冒出缕缕青烟,燃烧速度不疾不徐,并无爆燃之虞。
“投!”随着铁牛一声沉喝,那两名力士卯足了力气,双臂猛地一甩,将那燃烧的“霹雳布袋”奋力投向校场中央!
校场中央,约莫五十步开外,早已用一人多高的沙袋,堆砌起了一段坚实的模拟土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两个在空中划过弧线、冒着青烟的布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轰隆!”
“轰隆!”
几乎不分先后,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之上的雷神震怒,接连在校场中央炸开!
刹那间,地动山摇!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那段用坚实沙袋堆砌的模拟土墙,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一般,被炸得四分五裂!无数的沙土、碎石,裹挟着刺鼻的硝烟,如同狂暴的冰雹般向四周凶猛飞溅!
待那浓烈的烟尘稍稍散去,众人定睛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原先土墙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坑洞,直径足有数尺,深不见底!坑洞周围,焦黑一片,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
高台之上,除了赵桓与少数几位事先知情的格致院匠师,其余人等,包括久经风浪的宰执李纲、枢密使吴敏在内,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力,震得目瞪口呆,面色煞白如纸!一些胆小的内侍,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若非身旁同伴搀扶,怕是早已出丑!
高台之下的百余将校,更是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方才千里镜带来的惊喜,与此刻这雷霆霹雳般的震撼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这便是那‘霹雳布袋’的威力?!”一名禁军指挥使喃喃自语,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不已。他久经沙场,自认见惯生死,也未曾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场面!这哪里是人力所能及?分明是……是天雷降世!
“乖乖……这若是扔进金狗的营寨里……那还了得!”另一名神武军将领眼中早已是异彩连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敌军在无数“霹雳布袋”的轰炸下,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的凄惨景象!
“好家伙!好一个‘霹雳布袋’!当真是雷霆之威!”殿前司都虞候李进狠狠一拍大腿,声若洪钟地吼道,他那张黝黑的脸膛因兴奋而涨得通红,“这玩意儿,比他娘的什么震天雷都带劲!都带劲多了!若是攻城拔寨之时,先朝城头上扔他娘的几百个进去,金狗的城墙怕是都要抖三抖!里面的龟孙子,不吓尿裤子才怪!”
赵桓看着众将那震惊、兴奋、甚至带着几分敬畏的表情,心中甚是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大宋,将拥有前所未有的雷霆手段!
他转向面带自豪的铁牛和楚材,朗声赞道:“铁牛师傅!楚材师傅!此‘霹雳布袋’与‘皮囊雷’,威力果然不凡!石破天惊!若能大量装备军中,必能成为我大宋攻城拔寨、克敌制胜的一大助力!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他又将目光投向那些摆放在案几上,黑黝黝、大小不一的陶罐和铁罐,眼神中带着一丝更深的期许,缓缓开口问道:“这几样,造型奇特,想来便是朕先前所言那‘掌心雷’的雏形了?不知其威力,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