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哥,过了三涂山,便到嵩县,你听说过没?咱两个月没来,这嵩县知县竟然投贼了!”
嵩县城南五里,有一小山,名曰三涂山。
此处丘陵地貌,绵延起伏,伊河发源自南边栾山,一路向北,从山谷间穿过,流向嵩县。
伊河之上,有几个木排,顺流缓缓而下。
木排上扎有小旗,上书:“合永”。
张天寿,三十五六岁,河南府卢氏县栾川镇竹林沟人。
栾川镇贫瘠少田,多是山民。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镇上富绅张善任靠着祖上的福荫,附近山头皆为私产,家里产业多是贩卖木材、山货。
镇上近几年屡次遭受山贼劫掠,特别是伏牛山贼寇马光玉更是常客。
其他的大户、乡绅,多被土贼围攻杀害灭户,唯有张善任此人,存活下来。
原因无他,本镇一带张氏宗族子弟众多。
这张善任四十多岁,极会为人处事,收拢宗族为己所用,修筑寨堡,共同对抗贼寇,才得以在这乱世存活下来。
张天寿便是他远房亲戚,也是合永商号贩货主事之一。
当下正是收麦时节,山水渐涨,趁着伊河水势高涨,正是每年贩运的好时节。
他带着商队,压着木材,漂流而下,转运木材至洛阳东关码头贩卖。
张天寿站在河中木筏,仰望河畔三涂山上,新扎起的哨塔,回道:“老刁,任叔从汝州来的时候不是说了,现在巩县周贼势大,嵩县、汝州乡下多被什么农会霸占。”
名叫老刁的,和张天寿附耳道:“我听说,这农会不是马光玉那般山贼,也不是流贼,而是逼迫杀死大户,把田都分给了穷苦百姓。”
张天寿见他挤眉弄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咱们那田不多,而且也贫,都是靠贩运为生。”
老刁往河里吐了口唾沫,瞧着后面木筏尚远,言道:“你不知道,山头也收啦!也都租给穷苦人。”
张天寿装作没听见,张望远眺,左右张望,防范着随时出现的土寇。
“前方有钞关!”张天寿出了山口,见前面水路两岸建起一些棚房,河上也有不少板船,有兵丁在附近。这应该是拦路征税的。
再走近,却有些惊奇,河面并没有缆索,扎的也不是矿税太监着镇守旗号,而是奇怪的红旗。
兵卒着装也奇怪,看来这是巩县周怀民的贼兵。
他们在河边反复在船与岸上跳来跳去,这明显是在操练。
船队马上要通过这些兵船,张天寿紧握双拳,心噗通噗通跳。
有贼首盯着自己这船队好奇观看,并喊道:“老乡,上游有水鬼没?”
张天寿有些发愣,这是在关心自己商队安危?
“告将军,一路平安,伏牛山贼寇马光玉最近也消停了!”
那贼首笑了笑,喊道:“路上若有贼寇,可来此处找我们保民营,定护你们周全!”
张天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贼竟口称护自己免遭贼寇所害?
“将军,怎么称呼?保民营是做什么的?”
“我姓黄,保民营就是保护咱百姓,保家安民。”
前方有都水汇入,水势渐大,一路漂流往下,过了嵩县陆浑镇,则进入洛阳县,龙门在望。
木排停靠在龙门码头,招呼码头力工一一把木材拉上岸,码放在栈区。
张天寿敏锐察觉到,码头上扎的帮旗不见了,来接驳自己的码头主事,也换了人。
这里码头原有万寿帮、东山帮,两波帮派,在码头为了争夺生意和势力范围,动不动就火并起来,可今日竟如此安静。
察觉到有些异样,问一个正挽着麻绳的力工:“你们万寿帮换人了?”
力工嗤笑道:“万寿帮会?那帮主坟头草三尺高了已经。我们现在都是保民货运行的人,不用上交会金,还能入农会户籍,分了田。”
“什么!你们帮主死了!那可是本地在龙门称王称霸,本镇马记马老爷也要让三分的人物,谁干的?”
力工盘了盘麻绳,露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自豪道:“什么狗屁人物,在我们保民营面前活不过一天,当场就被火铳射死了。他收了俺多年的会金,还没有给俺看过病,我们货运行的人,到保安堂可是不收诊费的。”
张天寿明白了,这是走了豺狼,又来了虎豹。此处已被周贼所占。
码头商务堂主事上来笑道:“栾川合永号是吧,来我这里注册,缴纳关税,不然不能靠岸通过。”
张天寿作为商队主事,一脸哀怨,也没得法,只得跟着去镇上商务堂办理登记。
“你主家铺号?”
“合永。”
“总号在哪里?”
“卢氏县栾川镇。”
“都经营什么?”
“木材、山货,有干菇、果脯、兽皮、药材,杂七杂八的。”
张天寿拿到一个商号执照,上书【栾川合永商行】
执照一词,自古就有,《元代白话碑集录·永寿吴山寺执照碑》:“重审得:前项地土并无违碍,合行给付本人执照。”
他又跟着商务堂干事,被带到税务堂。
税务堂干事人员道:“张天寿,查验你合永号本次运货,有木材五船,干货两百四十斤。根据我农会关税章程及税务院制定,对外来木材征收一成,山货、干货、吃食免税。”
张天寿眼睛一亮,原想着要被狮子大张口,狠狠宰了。却没想到竟然还免税。船税比起之前钞关,也是低的很。
明朝不是没有商税,而是明朝拉胯到连商税都不会征收。导致明朝是没有商税,但皇帝指派镇守太监、地方政府、藩王等都可以私自征税,税务乱的一批,结果吃亏的都是老百姓和商贾,一路上被层层盘剥,但有势力和背景的,却可以一路免税。
“干货真的一文钱都不收?”
“不收,但你要运到洛阳南关码头,那里帮会、府衙、县衙要收你,就管不着了,所以你最好直接卖给本镇商行,拿银子采购返程货物,就可以回去了。”
张天寿一想起南关码头就头皮发麻,在码头各商行打听,结果各商行收价竟一模一样,容不得自己抬价。
如果去洛阳南关码头卖,也许能卖高一些,但还要继续顺着伊河往下游走,然后到洛河交汇处,逆流而上,才到洛阳,还需雇佣纤夫。
“咱们不用折返去洛阳南关码头了,我算了一下,在这龙门码头出货,省时省力,虽出货价不高,但也省了不少钞税和拉纤费。天色已晚,咱们今晚在龙门客栈投宿,明天就返程。”
张天寿商队一行刚住下,还没来得及吃饭,便见有一百多个贼兵在附近跑来跑去,吓的堂内众商贾战栗。
掌柜的慌忙安抚道:“诸位勿惊,咱保民营从不扰民,定是抓贼,与诸位无关。”
有社兵哨长进来,笑道:“各位,实在对不住,有帮会余孽、以及佛家信徒在附近作乱,盗了龙门石窟寺中之物。打扰各位吃饭了。”
众商贾心里还纳闷,这农会虽是反贼,但这一带口碑极好,也不会是贸然就抓人的。
此事客栈外,又进来一行人,商贾装扮,有七八人。其中竟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少妇,一个姑娘。
虽然妇女也有行商,但毕竟少见。
小二忙迎上:“客官,打尖还是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