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陵村崔家老宅。
张国栋正为布告用印,笑道:“你们猜社长他回村干啥去了?”
周昌鹤扫着地:“定是去找格物堂那帮工匠。”
禹允贞端着水盆进门便道:“他什么事都会和我们商量,只有这格物堂的事,他只和苏绍喜、宋斌、谭叔几人商量,没事了几人便捣鼓来捣鼓去,弄的满身都是脏兮兮的。”
黄必昌一边写着农会操作手册,也不抬头:“想和咱商量,咱们也不懂啊。”
禹允贞一边给地上洒水,一边道:“从邙岭送来的伤兵,已经死了三个,改天你们碰到国忠和小武哥,说一说,看看商队能不能从临清找一些致麻的药材和药方,打听打听。”
张国栋点头:“允贞现在真的很厉害,不但会外伤护理,还懂号脉,如今也会主动解决问题。”
禹允贞笑道:“那是,不然民哥昨天为啥让你们向我学习呢。”
周昌鹤坏笑道:“是,是。我们确实要向你学习,二民叔和你讲的多,和我们讲的少啊。”
禹允贞用手蘸水,弹他一脸,瞪他:“你什么意思?”
周昌鹤擦着脸:“夸你呢,你看你多厉害,救了昌宽婆娘和儿子一命,昌宽见你比见我都亲。”
张国栋站起来,盯着墙上的地图,背着众人道:“付长秋这几天该来了吧?”
黄必昌赶紧去把门关上:“每次只卖给他七天的盐,今天就该来了。”
周昌鹤走近前,看着地图巩南一带:“赵至庚昨日也已启程,二民叔估计回去是搞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也不能落后,老黄,现在巩西有几个农会打井铺路开始运转?”
黄必昌道:“现在以宋陵村为中心,主要沿着乡道附近,已驻派了十二个村,现在整个巩县,还没有农会的,巩北七八个村,还有巩南一带十几个村。”
张国栋点头:“马巡检已死,他堂弟也许会接替巡检,他这几日来找我们请求开办农会,寻求我们保护。”
周昌鹤冷笑:“他接替又如何,这个巡检位置是个烫手山芋,他一时难以服众,只是为了能发财。”
黄必昌道:“所以我这边派了两个得力的分事,去帮他成立农会,抓紧建立工坊,练农兵,吸纳村民做工,把杂货店也铺过去。”
张国栋道:“巩北那几个村子,被劫掠一空,你们也要抓紧建农会,打井,供粮,铺工坊和杂货店,练农兵,再遇劫掠也有反抗之力。”
周昌鹤道:“没错,只要黑石关村被我们掌控,就能控制渡口,方便运货和阻止杜二前来劫掠,付长秋说了,杜二可是打过咱们周家沟的主意。”
周家沟格物堂。
苏绍喜看着周怀民用炭笔画着图纸,道:“东家,你说我们造炮,会不会被官府抓?”
不待周怀民答,宋斌愤恨道:“比起家人被流贼蹂躏,你还会在乎这些?”
苏绍喜讪笑道:“我随口问问。”
周怀民笑道:“因为这旱灾、土寇、流贼,我本意只是想保全周氏亲族性命,只是后来县尊托付,求救一县之民。才不得不如此劳累,要不然我早早去考功名去了。如今兵荒马乱,我等乡贤良绅只为自保,待朝廷剿灭贼寇,自当销毁。”
有一工匠道:“我家是登封的,有许多大老爷拉拢宗族,修筑青砖寨堡,买来火铳土炮协守,汝州那边流贼来去如风,官绅寨堡极为常见。”
谭向道:“咱周家沟不也有寨堡,用栅栏围的哨塔。咱这边匪患还好,阻拦寻常贼寇够用。”
河南这地界,巡抚忙着剿匪,各府忙着守城,县里忙着完税。
皇权不下乡,乡下是乡绅的地盘,都在忙着自保,谁也顾不上谁。
苏绍喜等人点头,问:“这土炮咱们如何造?东家可有什么思路没?”
周怀民指着图纸:“我提一下要求,你们来解决。”
“其一:要善用我们现有的工坊工艺优势,用最好的精钢铸造。火药直接用仓窑里做好的原料配制,这是我打探到的配比,你们看一下。”
“其二:土炮和你们空心铸造的车轴差不多,只是口径更大。为便于社兵防御流贼,机动性要强,大概二百斤左右,一匹骡马要能拉动。”
“其三:为土炮设计专用的炮车,炮车用空心钢轴铸造,土炮可用粗柳钉固定在炮车上,发射炮弹无需卸下。”
“其四:你们看这里,火药和炮弹从前面装入,后面可插入引线引燃火药。可装炮弹和散弹。”
“其五:还是那句话,要注重记录工艺数值和劳动分工。像炮车,研制后交给北林板车厂去做;炮弹,研制后让各个工具坊承接铸造,我们采买即可,你们不用费心。”
宋斌问:“那震天雷和铁蒺藜呢?”
周怀民笑道:“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能劳你们费劲?和白窑的窑场采买,这两个都用陶瓷即可,让他们向北林木材厂采买木材,用木箱装好,铁都不用费。”
“你们分一下工,宋斌你来带队做弹药,填装震天雷的陶壳,苏绍喜带队来做土炮。只是分工不同,你们还是要和往常一样,互助互思。”
苏绍喜拿着图纸,心里痒痒,问:“土炮造多少门?”
周怀民笑道:“你先造一个出来,等你们试射成功后再说。”
高业沟纺纱坊。
苏文佩手持民报,站在廊下台阶上,大声朗读道:“各位大婶大嫂,姐妹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周会长为让大家歇息的舒心,自己出钱让西林庄戏班子做起来,等秋收啊,咱保民社里,要组织社戏,唱上个几天!”
下面众纺织女工嗡的一声,交头接耳起来。
一女工道:“我说最近班主为啥要我回戏班,我在想到底来这里做工,还是去戏班。”
旁边高业沟的妇女道:“连芳啊,我看还是来这里做工稳定,戏班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能挣几个钱。”
葛连芳纠结道:“你没仔细听吗?周会长出钱了,班主和我说,工钱和工坊一样。”
“但来这里做工,体面啊。”
苏文佩示意大家静一静,又道:“周会长说了,社戏期间,谁会做糖食点心、油饼麻花、腌腊果脯、饮品甜汤、尽管去卖,让大家停工歇息三天,不扣工钱,照发!”
众女工雷鸣般喝呼起来。
马蹄沟的陈雁心里暗喜,这样和丈夫两人便可做一些豆腐去卖,还能领着工钱。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短工和长工,就没听说过这种事!”
葛连芳向旁边的女工抱怨道:“这流贼闹的,自从六年起,感觉好几年没热闹过了。”
那女工偷笑:“周会长真是个贴心的人,谁要是嫁给他,真是前世修来的。”
苏文佩又道:“最近周会长、黄知事和咱们社兵在宋陵村驻扎了一个月,那边被邙岭的土寇杜二劫掠一空,众人在那边吃不好,睡不好,就是为了保护后面我们这些女子。现在南边汝州那边听说又来了流贼,流贼可是有几万之众,咱巩南几个村子都被劫掠,大家说,若是流贼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众女工的心情像跌落的风筝,刚还在畅想在社戏上会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现在瞬间没有心情。
“我们有周会长,有农会,有社兵,怕什么?”
“那才几个人,没听苏记实说么,流贼可是几万人,我们社兵才几个人。”
“那咋办,难道只有带家人逃难做流民?”
苏文佩道:“本期咱民报的头条,就是让大家想一想,讨论一下,若真是流贼来了,谁才是我们的救星?”
众人嚷嚷:“那还用说,当然是周会长!”
“对!往年大旱、大蝗、交赋税,每年我家都要卖地,现在已无地可卖!哪有人管我一家五口的死活!”
“对!除了周会长,根本没人在乎我们心情好不好,是不是也需要歇息,是不是也想看戏!”
“对!我家里的当社兵,我在这里做工,我婆婆照看大家的孩子,家里一个月挣得五六两,现在我家正买红砖,和老爷们一样, 要住砖房!”
“俺家也是!”
苏文佩道:“谁是我们的救星?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周会长,大家猜周会长怎么说?”
众人静下来,院墙外有一片柳叶飘下,落入水缸,涟漪微荡。
苏文佩注视众女工,伸出右手张开:“周会长他说,他是大拇指,我们便是剩下的四指。我们里面有举人豪绅的王老爷、有烧窑挖炭的窑工,有做豆腐做小买卖的商贩,有背朝天汗流地的农民,有各位婶婶嫂嫂这样的妇女,还有像我这样的少女,还有孩子们。”
苏文佩把五指紧握,向上挥动拳头:“我们就是村民,我们就是人民。只有我们五指紧握,形成拳头,这个拳头,才是我们的救星!”
众女工恍然大悟,看着自己右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
原来自己也在其中,也是如此的重要,是周会长带着大家,自己救自己。
众女工互相看着激奋的目光,这种自我认可的情绪和自信瞬间蔓延开来,也和苏文佩一样,向上挥动拳头,一同大喊道:“我们就是自己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