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霜降,我接到老家的电话时,正对着监控屏幕打盹。
\"你爹掉进纸浆池了。\"三叔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临死前攥着把冥币,上面印着你的生辰八字。\"挂掉电话时,我看见监控里的纸钱作坊突然飘起大片金元宝,在秋风中聚成个小孩的轮廓,手里举着张百元大钞,票面人像被换成了我的脸。
纸钱作坊的气味比记忆中更刺鼻。
青石板上晒着新打的冥币,每张都印着\"天地银行\"的字样,右下角的编号栏里,隐约能看见用血丝写的\"替身\"二字。停尸间的冰柜冒着凉气,父亲的右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缝里嵌着金粉,指甲盖下渗着暗紫色液体,像是被冥币染料毒死的。
\"别碰那些新钱。\"三叔递来副手套,他眼角的疤在白炽灯下泛着青白,\"你爹说最近总看见'送钱童子',穿红肚兜的小男孩,举着印着活人头像的冥币,谁接了谁就得死……\"他突然住嘴,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工作证上——证件照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冥币模板,我的脸印在票面中央,嘴角咧开露出纸浆做的牙齿。
深夜的监控记录让我毛骨悚然。
零点钟声响起时,晒钱场的冥币突然自动叠成纸人,排成整齐的队伍往作坊深处走。最前面的纸人举着盏白纸灯笼,灯笼上写着我的名字,后面跟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手里捧着本花名册,每走一步就撕下张纸,纸上印着的正是父亲临死前攥着的冥币。
我跟着监控画面来到后院的纸浆池,池子里泡着的不是稻草,而是成团的头发和指甲。月光下,我看见池底沉着具小孩的尸体,穿着七十年代的红肚兜,后颈处插着根造纸用的竹棍,尸体周围漂浮着无数冥币,每张上都印着不同人的脸,有些已经褪色,有些还新鲜得能看见毛孔。
\"姐,帮俺补补灯笼呗。\"身后传来童声。我转身看见那个送钱童子,他的脸是张揉皱的冥币,眼睛处戳着两个血洞,\"俺们送了二十年的钱,就等你这张活人票子呢……\"他举起灯笼,我看见灯罩内侧用金粉写着我的生辰八字,而灯笼骨架竟是用婴儿的指骨拼成的。
1996年冬,父亲35岁,接手了家族的纸钱作坊。
那个穿灰布衫的老头是在暴雪夜出现的,他背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套雕版,版上刻着\"天地银行\"的字样,人像处留着空白。\"用活人血开版,纸钱能通阴。\"老头咳嗽着吐出黑血,\"你爷爷当年就是这么发家的,用难产而死的产妇血印钱,结果被产妇的鬼魂缠上了……\"
第一叠印着活人头像的冥币出自父亲之手。隔壁村的张寡妇难产而死,父亲偷来她的遗照,用她的血调金粉,印出的冥币在阳光下泛着肉色。当晚,作坊的晒钱场就来了群纸人,每个纸人都举着张印着张寡妇头像的冥币,领头的纸人抱着个死婴,死婴手里攥着父亲的生辰八字。
\"俺的孩子没了,你得赔俺个新的。\"张寡妇的鬼魂出现在纸浆池边,她的肚子上有道狰狞的刀疤,\"用你的血印钱,用你老婆的肉做纸浆,这样造出的钱,俺儿子在阴间才有的花……\"父亲想跑,却被纸人缠住,他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拖进纸浆池,池子里的稻草瞬间变成了头发,而妻子的脸渐渐融化在纸浆里,变成了新冥币上的人像。
我在父亲的办公室发现了那套雕版。
樟木盒子里的版子已经开裂,人像处的凹槽里积着黑红色的污垢,像是凝固的血迹。当我用酒精擦拭时,版子突然渗出血水,在桌面上显影出一行字:\"每印十万张,需送一活人童子\"。
凌晨三点,晒钱场传来\"哗啦哗啦\"的数钱声。
我透过监控看见,送钱童子坐在冥币堆上,手里的花名册已经撕到了最后一页,那页纸上印着我的照片,右上角用红笔写着\"第个\"。他抬起头,纸脸上的血洞正对着摄像头,嘴角咧开露出纸页边缘的锯齿:\"姐,该换你当送钱童子啦……\"
纸浆池的马达突然启动,浓稠的浆液里浮出无数人脸,每张脸都印着不同年代的冥币,他们的嘴巴开合着,念诵着同一串数字——那是我的银行账号。送钱童子蹦蹦跳跳地走近,手里举着张崭新的冥币,我的脸印在上面,编号栏里写着\"替身0001\"。
2026年冬至,我穿着红肚兜坐在晒钱场上。
三叔拿着雕版站在纸浆池边,他眼角的疤其实是道缝合线,里面塞着的不是肉,而是叠好的冥币。\"你爹当年没舍得用你当替身,\"他往版子上刷血,这次用的是自己的血,\"现在该你接班了,用你的血印出的钱,能让阴间的老爷们换个新金库……\"
送钱童子把花名册塞进我手里,最后一页已经换上了三叔的照片。纸浆池的浆液漫过脚踝时,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母亲从浆里浮出来,她的脸已经变成了冥币图案,后颈处插着的竹棍上刻着我的名字。远处的监控屏幕突然亮起,上面循环播放着同一个画面——每个接过印有我头像冥币的人,都在七天内掉进了纸浆池,他们的脸最终都变成了新的冥币图案。
\"姐,该盖章了。\"送钱童子递来刻着\"已往生\"的大印,印泥是用婴儿的骨灰调的。当印章落在冥币上时,我听见作坊外传来警笛声,而三叔已经跳进了纸浆池,他的身体迅速融化,变成了浆液里的一缕血丝。监控画面雪花闪烁,最后定格在纸钱作坊的招牌上,\"诚信纸品\"四个字被血浸透,变成了\"替身银行\"。
监控维修记录显示,当\"我\"按下印章时,晒钱场上的冥币突然全部变成了百元大钞,每张钞票上的人像都在流泪;纸浆池的浆液里浮出二十具婴儿尸体,每具尸体手里都攥着印有\"我\"头像的冥币;而纸钱作坊的快递单显示,这些冥币正被送往全国各地,收件人姓名栏里,写着每个接过\"我\"名片的活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