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见“倒树冲”这个词,是在宿舍楼的深夜卧谈会。下铺的小雨啃着鸡爪子,指甲在手机屏幕上划动:“你们看这个帖子,说把腰弯过膝盖,从两腿中间往后看,能看见‘那个世界’的人。”
寝室里的台灯忽明忽暗,窗外的法国梧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我缩在被子里,看见小雨后颈的绒毛被手机蓝光染成青灰色,像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片。她突然转头,嘴角还沾着辣椒籽:“敢不敢去试试?后操场的老槐树底下,听说三十年前吊死过一个女生。”
午夜的后操场浸在雾里,老槐树的枝干像无数只向上伸展的手。我跟着小雨翻过围栏时,裤脚蹭到围栏上的铁锈,味道像血。她手里的手电筒扫过树干,光斑停在块模糊的白色痕迹上:“这是当年那女生吐的血,她吊了三天才被发现,舌头伸得老长——”
“别说了!”我按住狂跳的心脏,雾气钻进衣领,凉得刺骨。小雨笑着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从两腿间往后看。她的马尾垂到地上,发梢沾着泥土。我学着她的动作,血液涌上头,世界突然颠倒过来。
雾气中,老槐树的根部变成树冠,树干向上延伸进浓雾。我看见树根旁有团白色的影子,像是件被遗弃的校服。影子动了动,露出半张脸,皮肤青白,眼睛大得异常,正盯着我看。
“啊!”我猛地起身,头晕目眩。小雨直起腰,手电筒照向树根,那里只有团被风吹动的塑料袋:“你看见什么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却掩饰不住颤抖。我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在指甲缝里摸到丝滑的布料——像是校服裙的质地。
第二天上课,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转头时,后排的空位上似乎有团白色影子一闪而过,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腐味。讲台上,老教授的声音变得模糊,我看见他的脖子上有圈暗红色的勒痕,像条死蛇盘在皮肤上。
“林夏,你怎么了?”小雨戳戳我胳膊,她今天没扎马尾,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我这才发现,她后颈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形状极像手指印。教室的吊扇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我抬头看去,风扇叶片上挂着缕长发,随着转动甩出细碎的血点。
午休时,我在洗手间撞见隔壁班的小薇。她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动作突然顿住,眼神飘向我身后:“你的头发...好像有人在拽。”我猛地转身,身后什么都没有,却看见镜子里我的头发正被只青白的手抓住,那只手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正是昨晚槐树下的颜色。
当晚,小雨失踪了。她的床上摊着张纸条,用红笔写着:树下等我,这次能看清脸。我握着纸条冲向操场,浓雾比昨晚更重,几乎看不清五步外的景物。老槐树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我听见有人在哼唱,曲调是《致爱丽丝》,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颤音。
弯腰的瞬间,血液冲进大脑。这次,我看清了那个影子。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裙,正是我们学校十年前的款式,裙摆上沾着泥点。她的脖子上挂着根尼龙绳,绳头系在槐树枝桠上,身体倒挂着,头朝下,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嘴角裂开,露出染血的牙齿。
“小雨呢?”我想尖叫,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倒挂的女生张开嘴,从喉咙里滚出团黑雾,黑雾中浮现出小雨的脸,她的眼睛被挖去,血洞正对着我:“她说要帮我找眼球,你要不要也来帮忙?”
我转身就跑,却撞上堵肉墙。雾气中,无数倒挂的人影从树上垂下来,他们的校服裙在风中摆动,每双鞋尖都滴着水,在地面积成血洼。我认出其中一个是小薇,她的舌头伸得老长,舌尖扫过我的脚踝,湿腻腻的。
我在医院醒来时,护士说我在操场晕倒了,手里攥着把泥土和头发。小雨依旧失踪,监控显示她当晚独自去了操场,却再也没回来。老教授被查出长期猥亵女学生,脖子上的勒痕是自杀未遂留下的。
但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每当我弯腰系鞋带时,总能看见脚边有双穿着白球鞋的脚,鞋尖上沾着湿泥。夜里睡觉,我听见有人在窗外哼唱《致爱丽丝》,声音从槐树方向传来,混着尼龙绳摩擦树干的吱呀声。
昨天,我在教学楼后的槐树群里发现了小雨的学生证,证件照上的她咧着嘴笑,后颈的手指印已经变成了勒痕。学生证旁边有根尼龙绳,绳头系着枚眼球,正是小薇失踪的那枚。
现在,我站在老槐树下,雾气又起了。这次我没弯腰,却看见倒挂的女生站在我面前,她的尼龙绳绕在我的脖子上,冰凉刺骨。她凑近我,腐烂的气息扑在脸上:“该你了,试试从下往上看,能看见更美的风景哦...”
我想逃,却发现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她的手按在我背上,力量大得惊人,我慢慢弯腰,直到看见颠倒的世界——无数倒挂的人影在雾中晃动,他们的手都伸向我,每只手的指甲缝里都嵌着槐树的泥土。
当我的脸贴近地面时,终于看清了她们的脚——每双脚的脚踝上都缠着尼龙绳,绳的另一端,系在三十年前那棵老槐树的根上。而我,很快也要成为其中一员,永远倒挂在雾里,等着下一个来“倒树冲”的人。
雾气中,传来《致爱丽丝》的哼唱,这次,曲调终于完整了,却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是倒挂的女生嘴角咧开的笑容,和她眼中倒映的,我即将被勒断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