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日头正好。三辆黑色的商务车稳稳当当停在了百草堂新修的院门外。
车门打开,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细框眼镜,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瞧着就很沉稳,正是康源药业的研发总监赵立新。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人,男女都有,个个看上去都是行家里手。
周雅和林楚钦并肩站在门口迎接。
“赵总监,欢迎来到桃花村,欢迎来到百草堂。”周雅伸出手,脸上带着热情和尊重。
赵立新与她握了握手,又看向旁边的林楚钦,略微点了点头:“这位想必就是林楚钦先生了,久仰。”
林楚钦只是平静地回道:“赵总监客气。”
简单寒暄了几句,赵立新没绕什么弯子,直接挑明了来意:“周总,林先生,我们康源药业这次来,对收购贵方的品牌没什么兴趣。我们看中的,是百草堂在中草药源头品质把控上的独到之处,以及林先生手中那几个很有潜力的方子。我们想和百草堂联合开发一款面向年轻群体的、开袋即食的草本保健品。”
周雅和林楚钦交换了一下眼神。
“赵总监快人快语。”周雅引着他们往里走,“请随我来,我们先带各位参观一下我们的药田和药材炮制车间。”
康源的团队果然专业,一路上,赵立新和他身边的技术人员话不多,只是仔细地看药田的种植情况,时不时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捻着,又凑近了去闻那些晾晒中的药材。
到了炮制车间,高老三正带着几个村民在翻炒药材,空气里飘着浓郁的药香。
康源团队里一个年轻的药学博士,盯着一旁刚炮制好、颜色乌黑油亮的熟地黄,忽然开口问:“林先生,你们这熟地黄,九蒸九晒之后,其主要活性成分,如梓醇、毛蕊花糖苷等,与生地黄相比,含量变化如何?炮制过程中,是否有考虑到美拉德反应对其他微量成分的影响?你们是如何确保其药效稳定和人体吸收率的?”
这一连串问题砸出来,连周雅都觉得有点懵。
村民们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林楚钦却没什么变化,他拿起一块炮制好的熟地黄,递过去:“博士可以尝尝。至于成分变化,我们没有精密的仪器去定量分析每一个步骤。但古法炮制,其核心在于‘去性存用,引药归经’。九蒸九晒,不仅仅是水分的简单脱除和糖分的焦化,更重要的是通过反复的湿热处理,促进药材内部大分子物质的降解与转化,生成更易于人体吸收的小分子活性成分,同时降低其原有的寒凉之性,增强其滋补效力。”
他顿了顿,看向那位博士:“如果非要用现代科学的语言来解释,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复杂的多糖水解、蛋白质变性以及特定酶促反应的过程。虽然我们没有数据图表,但千年的临床实践证明了其有效性。至于美拉德反应,确实存在,它赋予了熟地黄独特的色泽和风味,同时也可能生成一些具有抗氧化活性的物质。我们通过控制火候和湿度,尽量使其向有利的方向转化,最终的目标是确保其滋补肝肾、益精填髓的功效能最大限度地被人体利用。”
林楚钦这一席话,有板有眼,既有老祖宗传下来的门道,又带了点他们听得懂的新鲜词。
那位戴眼镜的药学博士接过那片黑乎乎的熟地黄,凑到鼻子底下闻了又闻,又用指甲掐了一小块下来,捻了捻,没立刻说话,眉头却微微舒展了些。
赵立新轻咳一声,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
一行人看完,回了合作社那间刚拾掇出来的会议室。
赵立新也没绕圈子:“林先生,周总,刚才看了,百草堂确实有独到之处。我们康源药业的想法是,咱们两家联手,我们出钱,出技术,出生产线,还有全国的销售摊子。百草堂呢,出核心的方子,以后你们桃花村的药材,也只供给我们康源。”
这条件,周雅听得心头一跳,可比天华药业那赤裸裸的收购有诚意多了。
她定了定神,代表合作社,跟赵立新细细掰扯起来。
起先还好,药材供货价,往后赚了钱怎么分,两边谈得还算痛快。可一说到最要紧的“药方子归谁”,话头一下子就僵住了。
康源那边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开了口,听着客气,话却硬邦邦的:“赵总监,周总,林先生。既然是联合开发新产品,我们康源投入了真金白银和先进技术,这新产品的方子,理应归我们康源药业。百草堂这边,可以拿高额的利润分成,长长久久的那种。”
周雅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她把杯子往桌上轻轻一放,声音也冷了几分:“这位先生,我明白你们公司的规矩。但百草堂的药方,是我们桃花村的根,是几辈人传下来的心血。一起开发新东西,行,赚了钱怎么分,也好商量。但这药方的根子,必须留在百草堂,留在桃花村。”
赵立新捏了捏眉心,没说话。
那个金丝眼镜还想开口,周雅直接顶了回去:“这事儿,没得谈。药方子在,百草堂的魂儿就在。魂都没了,给我们金山银山,那也是白搭。”
屋里头一下就闷了,没人吱声,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秋菊端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给每个人都换了杯热腾腾的清心安神茶,一股子药草的清甜味儿,慢慢散开,屋里那股子紧绷的劲儿,好像也松了点。
李秋菊放下茶杯,冲众人微微点了点头,又悄没声地出去了。
赵立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小口,没看周雅,也没看林楚钦,只是盯着杯子里晃动的茶叶。
这买卖,眼瞅着就要谈崩。
周雅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康源这机会太难得了,错过了,下回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可要拿药方去换,那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偷偷拿眼角瞟了瞟林楚钦,林楚钦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脸上啥也看不出来。
赵立新把茶杯放下,沉吟了一下,说:“周总,林先生,药方的事儿,确实不是小事。我看这样,咱们都先冷静冷静,回去再合计合计。今天就先到这儿,咱们明天再碰头,怎么样?”
周雅点了点头:“也好。”
送走了康源药业的人,周雅一把将林楚钦拽回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带上。
“楚钦,这可咋整?康源那边死咬着药方不放,咱们是打死也不能松这个口。可万一真谈崩了……”周雅急得在屋里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