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药包、雨伞和那瓶金疮药,又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雨水依旧下着,冲刷着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的土地。
肩胛骨的疼痛依旧剧烈,但心中,却悄然升起一抹暖流。
那被他护在身后的年轻妇人,此刻也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她抱着怀中哭声渐歇的婴儿,看着陈进,眼中全是感激。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带着哭腔,连声道谢。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救命!”
陈进勉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沙哑。
“快带着孩子,去西城惠民药局吧。”
“那里,会有真正的良药。”
东宫。
殿内光线晦暗,沉香木的烟气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压抑。
太子赵瑞面沉如水,端坐在铺着明黄锦垫的紫檀木椅上。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轻轻叩击着光滑冰冷的扶手。
一声,又一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福公公躬着身子,垂首立在殿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冷汗,早已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太子的脸色,声音干涩,带着颤抖。
“殿下,城东药棚那些刁民,聚众滋事,已经、已经闹翻了天。”
“顺天府的人去了,也只是勉强弹压住。”
“但、但四皇子殿下,也去了。”
福公公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更深。
他知道,接下来要禀报的事情,只会让太子的怒火烧得更旺。
太子赵瑞的眼皮,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赵旭?
他居然也敢插手孤的事!
“说下去。”
福公公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
“四皇子殿下,当场下令,关闭了,关闭了咱们在城东的药棚。”
“还说、还说所有染疫的百姓,都由他负责,迁往西城惠民药局救治。”
“奴才还打探到,不止城东一处。”
“京中咱们设下的好几处药棚,都因为类似的民乱,被四皇子殿下以协理防疫之名,给、给勒令关闭了。”
一股无形的寒意,从赵瑞的身上弥漫开来。
他原本只是轻轻叩击扶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响。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福公公偷偷抬眼,只见太子殿下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眸中隐隐有雷霆之怒在酝酿。
他心中暗道不好,却不敢停下。
“更、更可恶的是那个陈进。”
“奴才查到,此人竟敢阳奉阴违,利用太医院院判的职务之便,私下里偷偷藏匿了不少珍贵药材。”
“暗中配制了一种与殿下神药药性截然不同的药散。”
“还有人亲眼看到,四皇子府上的几名护卫,曾多次乔装打扮,秘密出入城西的贫民聚居区,向那些染疫的灾民施舍药物。”
“那些无知的贱民,竟将那药称作什么保和汤,据闻此汤专救老弱妇孺,已有不少原本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人,因服用此药而侥幸苟活。”
福公公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子的反应。
只见赵瑞的面色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福公公的心头骤然一紧,几乎不敢再往下说。
“此消彼长之下,市井之间,对于殿下神药的非议与怨言正日渐增多。”
“甚至、甚至还有些胆大包天的刁民,在暗地里妄言,说殿下的药,是、是毒杀无辜的穿肠毒药……”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几个字,已细若蚊蚋,几不可闻。
陈进,又是这个陈进!
在他赵瑞的眼中,这个陈进不过是个出身卑微、走了天大狗屎运才侥幸爬上太医院院判之位的庶子。
还有他那个一向以温润贤德、与世无争的形象示人的好四弟。
平日里总是一副悲天悯人、不争不抢的谦谦君子模样,仿佛对这世间权柄毫无半分留恋。
原来,那一切都不过是伪装。
他竟也包藏如此险恶的祸心,暗中觊觎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保和汤?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保和汤!
这分明是要与他赵瑞公开唱反调,明目张胆地收买人心,蚕食他的声望,动摇他这太子之位的根基!
其心可鄙,其行可恨!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偏殿的梁柱似乎都为之颤动。
赵瑞盛怒之下,一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紫檀木雕花案几之上。
案几上摆放的整套汝窑茶盏,被这股巨大的力道震得叮当作响,滚烫的茶水四下飞溅,瞬间浸湿了案上铺陈的奏疏。
他倏地从木椅上站起身,双目之中寒光暴射,似要噬人,宽大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
“好一个陈进!好一个赵旭!”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齿缝隙中狠狠挤出,带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杀意。
“竟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行此结党营私、收买人心、意图动摇国本的卑劣之事!”
“此等狼子野心之辈,其心可诛!其行当剐!”
赵瑞负手在殿内来回踱步,明黄色的太子常服袖袍,因他急促而愤怒的动作而带起阵阵凌厉的微风。
那张平日里还算得上俊朗儒雅的面容,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
“本王为了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冒着被父皇斥责的风险,也要施药救民,到头来,反遭此等阴险宵小在背后构陷!”
他骤然停下脚步,目光阴鸷地盯着匍匐在地的福公公。
“陈进身为太医院院判,食的是君之禄,享的是朝廷俸,却不思尽忠报效君上,反而与心怀叵测的皇子暗中勾结,私自研制禁药,散布谣言,蛊惑民心,公然破坏本王主持的防疫大计!”
“此等奸佞之獠不尽早铲除,何以端正朝廷纲纪?何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徒?”
他的语气森然而冷酷,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让福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生怕触怒了这位正在暴怒边缘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