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班头眼神凶狠地一扫这混乱不堪的场面,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这些贱民,竟敢聚众闹事,冲击太子殿下的药棚,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指着那些闹得最凶,手里还抓着瓦片木棍的灾民,厉声怒吼。
“好大的胆子!刁民作乱!给老子拿下!”
“狠狠地打!往死里打!看谁还敢放肆!”
那些衙役得了命令,手中的水火棍,毫不留情地朝着灾民们的头上、身上狠狠砸下。
腰间的刀鞘,此刻也成了伤人的凶器,被他们抽出,狠狠地抽打在那些试图反抗,或是躲避不及的灾民身上。
“砰!”
“啊——!”
闷响声,惨叫声,哭喊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肮脏的地面。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灾民们,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官差面前,立时作鸟兽散。
他们惊恐地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狭窄的药棚内,人挤人,人踩人。
孩童的哭声,妇人的尖叫声,男人的闷哼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不少人被推倒在地,又被后面慌不择路的人踩踏而过,生死不知。
这便是乱世,人命贱如草芥。
陈进正挤在奔逃的人流边缘,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那里面,是他连夜不眠不休熬制出来的解药,准备送往城中几个隐秘的施药点,救治那些真正危在旦夕的病患。
方才那第一个汉子嘶吼出“毒药”二字时,他心头便骤然一沉。
他深知太子那药方的霸道之处,对于元气本就亏损的疫病患者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眼下这般惨状,早在他预料之中,却未曾想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惨烈。
此刻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衙役,如同驱赶牲畜一般扑向手无寸铁的灾民,他的目光焦急地在混乱的人群中逡巡。
每一个倒下的人,都可能曾是他想要施救的对象。
每一个绝望的眼神,都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突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视线尽头,一个抱着襁褓的年轻妇人,被身后慌不择路奔逃的人群狠狠撞倒在地。
妇人怀中的婴儿,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与撞击,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妇人显然被撞得不轻,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护住怀中的婴孩。
可她太过瘦弱,又受了惊吓,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就在此时,一只穿着黑色官靴的大脚,已然狠狠地踏在了她身旁的泥水之中。
飞溅起的污泥,毫不留情地糊了那妇人满脸,让她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显狼狈。
一个神情狰狞的衙役,已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鞘。
看那架势,竟是要朝着那无助的妇人,和她怀中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狠狠砸下!
这一砸下去,莫说是那孱弱的妇人,便是那襁褓中的婴儿,怕是也要……
陈进什么也顾不得了。
怀中那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药包,在这一刻,仿佛轻如鸿毛。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布包已从他怀中滑落,重重地跌入了脚下那片泥泞污浊之中。
那药,或许能救许多人。
但眼前这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其消逝!
“住手!”
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逆着那汹涌奔逃的人流,朝着那高高举起的刀鞘,狠狠撞了过去。
“砰!”
陈进只觉得右边肩胛骨处,传来一阵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像是骨头被生生砸裂了一般。
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耳边嗡鸣一片。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几步,重重扑倒在地。
那股巨大的冲撞力,将那本就凶神恶煞的衙役,也撞得一个趔趄,向旁歪倒。
衙役手中的刀鞘,因此砸偏了方向,啪地一声,重重落在了旁边的泥地上。
冰冷腥臭的泥浆,溅了陈进满头满脸。
但他顾不得这些。
他扑倒的位置,正好挡在了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身前。
那年轻的妇人,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冲出来,又狼狈倒地的陈进,眼中满是茫然。
怀中的婴孩,许是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到,哭声越发凄厉,几乎要撕破人的耳膜。
肩胛骨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污泥滚落下来。
身后是妇人惊恐的抽泣和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不能倒下。
决不能!
他费力地抬起头,正对上那衙役因暴怒而极度扭曲的脸,以及那再次被高高扬起的、沾着污泥的刀鞘。
那衙役显然没料到,这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竟敢阻拦他执行公务。
而且,看这人虽然衣衫也沾了些尘土,却不似寻常灾民那般褴褛。
衙役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陈进的脸上。
“找死!”
“哪儿来的狗东西,敢管爷爷的闲事!”
他眼中凶光毕露,手臂肌肉贲张,那沉重的刀鞘,便要再次狠狠砸下!
这一击若是砸实了,莫说是身受重伤的陈进,便是寻常壮汉,怕也要筋断骨折。
陈进瞳孔猛缩,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用身体去护住身后的母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正要挥刀砸下的衙役,动作猛地一僵。
高高扬起的刀鞘,就那么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显得有些滑稽。
混乱奔逃的人群,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纷纷循声望去。
不知何时,一辆看起来颇为简朴的青呢马车,已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药棚的外围。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
帘后,露出一张清雅温润,却又带着几分天家贵气的年轻脸庞。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色温润。
正是当朝四皇子,赵旭。
他并未下车,只是隔着雨幕,静静地望了过来。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