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帝宋时睿因为南楚提出的这些霸王条款这几日都没能睡个好觉,北齐此时已经入冬,即便住在暖阁里烧着地龙,宋时睿来回走多了,曾经受伤骨折的右腿还是疼得不行。
被封为贤贞皇后的樊素言拿了一张厚厚的貂绒毯子出来,劝道:“陛下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臣妾为您按一下腿。”
宋时睿依言在软榻上躺下,樊素言将貂绒毯子盖在他的腿上,坐在软榻上将手伸进貂绒毯下力道合适地为宋时睿捏着腿。
被贬为庶民的那些日子,樊素言都是这样为他缓解腿上的疼痛,天寒时没有貂绒毯子,她便用热布巾给他敷上。宋时睿看着樊素言柔和的脸,心里的烦躁仿佛一下子被抹平,“素言,多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陛下说的是哪里话,咱们俩是结发夫妻,既已结发,自当生死相伴。”樊素言微笑道。
“先前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是你一直陪伴我鼓励我,我才能熬过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如今我好不容易能给你再次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好怕这会是一场镜花水月。”宋时睿的眼睛看着屋顶,有些空洞和茫然。
樊素言柔声道:“朝中之事臣妾不懂,但臣妾相信陛下所做的决定。日后无论会如何变化,臣妾都会陪在陛下身边,不离不弃。”
宋时睿伸手到貂绒毯下抓住了樊素言的手,那双手的手心有微微的糙茧,是作为平民生活的那些日子里留下的痕迹。
一想到那些屈辱的日子,宋时睿就想不如答应了南楚的条件,他脑子里不顾一切地想要宋时钦的命!但是这么做的话,他就成了整个北齐的罪人,不仅朝臣会反对,连北齐的百姓也不会原谅他,失去民心对于帝王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若是不答应南楚的条件,以弘治帝的手段,他大概会把宋时钦放回来,宋时钦从做恭亲王时起就培养了很多自己的势力,明里暗里都有。宋时睿短时间内不可能铲除干净,一旦宋时钦回到北齐,他必然会发动自己所有的势力夺回皇位,届时才是北齐真正的内乱,这也正是南楚想看到的结果。
宋时睿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他明白,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是荆棘密布。他轻声问道:“素言,你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樊素言轻轻按揉着他的腿,温柔而坚定地说:“陛下,臣妾自幼接受祖父教导,国家有尊严,百姓才能一条心,南楚提出的那些条款若是陛下答应了便会失了臣心和民心。”
宋时睿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紧紧握住樊素言的手,仿佛从中汲取到了力量。他缓缓说道:“依你看,这事可有转变的机会?”
樊素言微微一笑,“臣妾的想法兴许过于天真,但若是陛下能和南楚弘治帝当面相谈,兴许事情能有转机。”
“可我如今没有与他相谈的筹码。”
“夜深了,陛下多想也是无益,船到桥头自然直,明日在朝中与朝臣们商议,自然会有解决办法的。”樊素言柔声道。
宋时睿也只能点了点头,在樊素言的按摩下,腿脚的疼痛稍有缓解,几日不曾睡过好觉,他也困乏得紧,渐渐闭目睡去了。
樊素言给宋时睿盖好锦被后,嘱咐宫人照看好他,披上了一件狐裘披风,带着几名贴身的宫女小厮去了皇城角落里的冷宫。
冬夜里宫中甬道上的寒风朔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冷宫里更是寒冷异常,只勉强给了一小盆炭火取暖。
宋时钦的几位后妃被送到了道观里出家修行,而当初从西秦嫁过来安成公主却被安排在了冷宫里。宋时钦没有立后,安成公主嫁过来以后也只封了个惠妃,宋时睿登基后,立樊素言为后,宋时钦原来的后宫妃嫔自然都被遣到了冷宫。
安成公主用了一枚玉佩让看守冷宫的一位太监向贤贞皇后传话,说有密事要告知贤贞皇后。
樊素言也是第一次踏进冷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樊素言都不相信宫城里竟然有这么破旧的地方,那些破败的宫墙仿佛随时都会倒塌,寒风从墙缝中钻进来,让人忍不住打颤。
这样的天气和这样的环境下,安成公主只穿着薄袄缩在床上,而那破旧的床上也仅有一床薄被。
樊素言斥道:“即便惠妃被暂时禁在这冷宫里,她的封号仍在,你们这些奴才竟敢作践她!”现在她总算知道当年何婉宁被打入冷宫后为何仅仅几个月就亡故了,这样的环境下不死也会发疯。何婉宁当年做了错事理当受罚,可安成公主却有些无辜。
冷宫里的太监和嬷嬷连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明鉴,冷宫里的条件向来如此,奴才们也没有资格向内务府领份例,冷宫里的这些东西都还是各宫丢弃出来,奴才们拾回来的。”
樊素言连连皱眉,眼见这里的太监和嬷嬷都是年老的人,身上的衣物也破旧单薄,便命一个宫人拿了牌子给他们,道:“明日你们先拿令牌去内务府领东西,本宫日后会制定下冷宫的份例。”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太监嬷嬷们喜极而泣,连连叩头谢恩。
太监嬷嬷们退下去后,樊素言将身上的狐裘披风取下来披在了安成公主身上,道:“惠妃受苦了,是本宫的过失。”
安成公主收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披风上残留的体温温暖着她的身体,她冷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感激的波澜,“娘娘是个好人,我原想用这件密事换取自由之身,现如今都告诉娘娘吧。”
“究竟是何等密事?你一定要见到我才能说。”
“请娘娘屏退左右。”安成公主道。
樊素言挥手让跟随的太监宫人都下去,她的贴身宫女却不放心,樊素言道:“没事,你们都在门外等候。”
所有人都退下去后,寝房里只剩下了樊素言和安成公主,她才开口道:“陛下的腿疾不是意外。”
一句话震得樊素言后退了两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因为我的父皇就是这样驾崩的。”安成公主抬起眉眼,冷然地道:“同样是因为骑马摔下来,我父皇不幸摔伤的是胸骨,在床上痛苦了几日就驾崩了。可我父皇一向身子健壮,好骑射,也不是没有摔过马,但那一回父皇摔马时明明是侧身渐缓了冲击的,但还是一摔就把多根胸骨摔断了。父皇驾崩后,因为皇弟年幼,侯南宏趁机做了摄政王,掌控了我们姐弟。”
樊素言道:“为什么你断定这不是意外?”
“我也一直以为是意外,直到入冷宫前我收到了西秦那边的消息,侯南宏命人新制了一种药,这种药服用一段时间后能让骨头变得松散,别说摔马,就是寻常的摔跤都能摔断骨头,并且摔断后的骨头无论如何都长不回去,每日像有千虫万蚁在噬咬,痛苦不堪。”
樊素言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陛下当初的症状不就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