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别院,临水而建,本是温家在杭州的一处幽静产业。此刻,偌大的花厅里,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微妙中带着一丝剑拔弩张的硝烟味。
凌风坐在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昨夜雷峰塔底的惊魂,苏婉清吐露的惊人秘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霍家、隐龙会、幽冥鉴、归墟之眼、血月之劫…线索纷乱如麻,急需厘清。而破局的关键,便是揪出隐龙会的首脑——那个代号“柳青源”的前朝余孽!
秦雨柔坐在凌风左侧下首,她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右臂衣袖下,隐隐可见冰晶凝结的痕迹,那是封印幽冥鉴时反噬的寒气尚未完全驱散。她眼帘微垂,指尖一缕寒气萦绕,似乎在默默疗伤,但周身散发的冷意比平日更甚。夜无月在更远些的角落闭目调息,腰间玉佩用一方厚绒布包裹,隔绝气息,但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昭示着危机并未远离。胖墩抱着个温紫嫣差人送来的巨大食盒,里面是各色江南点心,正吃得满嘴碎屑,绿豆眼满足地眯着,暂时忘却了昨夜的惊险。
而花厅中央,无形的战场已然铺开。
温紫嫣端坐在凌风右侧的一张紫檀木圈椅中,脊背挺直,姿态优雅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她面前的矮几上,整整齐齐地铺开着七八张质地上乘的素白绢帛。绢帛上用极其工整、甚至称得上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信息。墨迹犹新,显然是刚刚誊录不久。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张绢帛的某一行上,丹凤眼微微抬起,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看向凌风,声音清脆利落:
“柳青源,年六十七,籍贯杭州。十八年前致仕还乡,表面上是乐善好施、醉心书画的清流名士,门生故旧遍布江南文坛。”她指尖下移,点在另一行字上,语气转冷,“实为前朝末帝胞弟,‘信王’朱由桢的玄孙!本名朱常潜!隐龙会幕后真正的‘龙首’!其府邸‘听荷别苑’,便是隐龙会在杭州的总坛!”
温紫嫣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补充道:“情报来源:其府邸负责采买的账房先生(两人),以及其最信任的老管家的小妾(一人)。三人证词交叉印证,可信度九成九。” 她特意强调了情报来源的“档次”和数量,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瞟向对面。
对面,白若雪盘腿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她那个宝贝机关记录仪架在膝盖上,正对着温紫嫣的方向。她鼓着腮帮子,手指在虚拟光屏上飞快地划拉着,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
“柳青源…朱常潜…听荷别苑…”白若雪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手指猛地一敲虚拟按键,“搞定!导入数据库,关联分析启动!”
嗡——!
机关记录仪投射出的光屏瞬间亮起!一个栩栩如生、穿着宽袍大袖、面容清癯中带着几分阴鸷的老者3d模型出现在光屏中央,正是柳青源(朱常潜)!模型缓缓旋转,旁边同步列出他的身高、体重、骨骼特征、疑似武功路数分析等数据流。更绝的是,光屏下方还滚动播放着几段模糊的、显然是通过某种隐蔽手段(比如趴在墙头的机关昆虫眼)拍摄到的柳青源在府中活动的动态影像!
“柳青源,代号‘龙首’,前朝余孽,老狐狸一只!”白若雪咽下桂花糕,声音洪亮,带着技术宅特有的兴奋,“重点来了!看这里!”她手指在光屏上某个位置猛地放大!
光屏聚焦在柳青源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上!玉佩样式古朴,温润光泽。
“放大!增强!材质分析…能量波动扫描…”白若雪手指飞舞,光屏上的玉佩图像被不断放大、锐化,其表面细微的纹路和内部隐约的能量流转都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看这纹路!”白若雪指着玉佩边缘一圈极其细微、如同齿轮咬合般的繁复刻痕,又指了指角落里正抱着点心啃的胖墩腰间——那里挂着一块缩小版的、由冰晶凝结而成的企鹅轮廓小挂饰(昆仑山胖墩冰晶马甲的纪念品),挂饰边缘同样有着类似的、由冰魄寒力自然形成的细微棱纹!
“像不像?像不像胖墩冰晶马甲上的天然机关纹?!”白若雪得意地扬起下巴,机关手甲指向温紫嫣,“温姐姐!你那些账房小妾的情报,可没说这老头戴的玉佩,纹路跟昆仑山的万年玄冰机关纹路有异曲同工之妙吧?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老家伙跟霍家机关术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他那‘听荷别苑’里就藏着一堆机关兽呢!”
“你…!”温紫嫣捏着绢帛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她耗费人情、动用东海温家庞大的官商人脉网络才弄来的核心情报,竟然被白若雪这丫头用“爬墙虫子”和“图像对比”给比下去了?还顺带踩了一脚她情报的“深度”不够?更可气的是,这死丫头居然拿胖墩那破冰疙瘩当参照物!
“白!妹!妹!”温紫嫣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丹凤眼眯起,里面火星四溅,“情报之道,贵在精准可靠!你这些…这些奇技淫巧弄来的影像,谁知道是不是易容伪装?能量波动也可能是故布疑阵!怎能与我温家三线交叉印证、来源清晰的证词相比?” 她特意强调了“三线交叉印证”和“来源清晰”。
“切!老顽固!”白若雪毫不示弱,机关手甲叉腰,“精准?可靠?你那账房小妾说不定早被收买了呢!我这可是实打实的影像证据!纹路对比!能量扫描!科学!懂不懂?这叫降维打击!你那套人问人的老法子,早过时啦!” 她一边说,一边在光屏上又调出几张柳青源不同角度的玉佩特写,以及胖墩冰晶挂饰的放大图,来回切换对比,效果极其直观。
“你才老顽固!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情报!”
“你才不懂科学!老…老…哼!”
“……”
两女隔着花厅中央的空地,一个手持绢帛,气势如虹;一个操控光屏,寸土不让。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噼啪作响,醋味混合着火药味,弥漫了整个花厅。
凌风看着眼前这“情报修罗场”,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揉了揉眉心,强行将注意力从两女的争吵中拉回,目光落在两人提供的信息上。柳青源的身份、府邸、玉佩纹路…这些都是关键。他沉声道:“好了!都住口!情报互补,缺一不可!紫嫣,你继续说,倭寇首领九鬼玄的踪迹?还有那个‘柳如眉’?”
温紫嫣狠狠瞪了白若雪一眼(白若雪回以鬼脸),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重新拿起一张绢帛,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一丝扳回一城的锋芒:“九鬼玄,行踪诡秘。但其麾下倭寇船队补给,皆由城南‘四海货栈’中转。三日前,有数名倭寇高手护送一顶密不透风的软轿进入货栈,疑为九鬼玄本人!至于柳如眉…”她顿了顿,指尖点在绢帛最后一行,“此女极其神秘,从未公开露面。但据老管家小妾酒后失言,柳青源对此女视若珍宝,称其为‘镜花水月’,常居别苑最深处的‘揽月楼’,有侍女每日送入大量…冰块?”
“冰块?”凌风眼神一凝。
“冰块?”白若雪也忘了斗嘴,歪着头,“柳如眉…镜花水月…冰块…难道她练的是寒冰属性的武功?跟雨柔姐姐一样?” 她下意识看向秦雨柔。
秦雨柔此时恰好抬起眼帘,冰魄般的眸子扫过温紫嫣绢帛上“冰块”二字,又听到白若雪的话,眼神微微一动,但并未言语。
“不止如此!”温紫嫣乘胜追击,又抽出一张绢帛,“这是四海货栈近三个月的秘密账目抄录(花了重金买通内库管事)!看这笔!”她指尖点在一个巨额数字上,“上月十五,一笔不明款项,白银十万两!汇入城西‘玲珑绣坊’名下!而玲珑绣坊的幕后东家,正是江湖上臭名昭着、擅长易容刺杀的——‘千面狐’玉玲珑!”
“玉玲珑?!”凌风目光一寒!此人神出鬼没,是隐龙会的重要爪牙!
“没错!”温紫嫣斩钉截铁,“十万两!绝非绣坊正常营生!定是雇佣金!玉玲珑极有可能已潜入杭州,目标…”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很可能就是我们!或者…苏婉清!”
花厅内气氛瞬间凝重。柳青源、九鬼玄、深居简出的柳如眉、还有被重金雇佣的千面狐玉玲珑…一张无形的巨网已然张开。
凌风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温紫嫣提供的官商人脉情报与白若雪的科技影像分析在脑海中疯狂整合、推演。柳青源的身份、府邸、玉佩(霍家机关术关联);九鬼玄藏身四海货栈;柳如眉深居揽月楼,需大量冰块(寒属性?);玉玲珑受雇潜伏…还有苏婉清断弦的警示…
“目标锁定。”凌风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听荷别苑,揽月楼!柳如眉是关键!紫嫣,你的人能否摸清揽月楼守卫布置和柳如眉日常起居规律?”
温紫嫣精神一振:“给我半日!定有详图奉上!” 她挑衅地瞥了白若雪一眼。
“好!”凌风点头,又看向白若雪,“若雪,你的机关昆虫,能否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潜入揽月楼,确认柳如眉的状态,并…探测楼内是否有特殊能量源或机关?” 他特意强调了“不惊动”。
白若雪小胸脯一挺:“小菜一碟!保证连只蚊子都发现不了我的‘侦察蛊蜂’!” 她示威般地朝温紫嫣扬了扬下巴。
“秦姑娘,”凌风转向秦雨柔,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手臂寒气反噬未愈,今夜行动…”
“无妨。”秦雨柔清冷的声音打断他,她抬起右手,指尖寒气缭绕,凝结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寒气已压制。揽月楼若有寒属性能量,或可为我所用。” 她冰魄般的眸子深处,似乎对那个需要大量冰块的柳如眉,产生了一丝探究的兴趣。
“夜姑娘,”凌风最后看向角落的夜无月,“玉佩…”
“暂时无碍。”夜无月睁开眼,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决绝,“柳如眉…镜花水月…霍家古镜…我必须去。” 她有种直觉,这个神秘的柳如眉,与她体内的“血钥”之力,有着某种致命的关联。
“好!”凌风环视众人,一股无形的战意升腾,“目标,听荷别苑,揽月楼!揭开柳如眉的面纱,斩断隐龙会一臂!”
就在这时——
“报——!” 一个温家护卫急匆匆跑进花厅,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竹筒,神色紧张,“大小姐!四海货栈刚传出的紧急线报!”
温紫嫣接过竹筒,迅速拆开,抽出一张纸条。只看了一眼,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混合着惊愕、愤怒和一丝…荒谬?
“怎么了?”凌风问道。
温紫嫣将纸条拍在桌上,声音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荒谬感:“线报!九鬼玄秘密会见玉玲珑!雇佣金十万两白银的附加条件…竟然是…要玉玲珑不惜一切代价,盗取白若雪在蜀中唐门研发的——‘螺蛳粉炸弹’配方和机关图纸!”
“哈?!”白若雪先是一愣,随即跳了起来,小脸气得通红,“什么?!偷我的螺蛳粉炸弹配方?!侵权!赤裸裸的侵权!告他!必须告到他倾家荡产!温姐姐!这算商业间谍吧?能索赔多少?我要让那倭寇头子赔得裤子都没得穿!”
花厅内紧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荒谬的“附加条件”冲淡了不少。胖墩叼着半块绿豆糕,绿豆眼里充满了对倭寇品味的深深困惑。
凌风嘴角抽搐,看着纸条上那行匪夷所思的字迹,又看看暴跳如雷的白若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江湖…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