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有风入室,微凉!
珠帘叮叮作响。
太师见杨谦讷讷不语,欣然一笑。
“你也知这副千斤重担难挑吧?知道就好。
老夫怕你不知天高地厚,一口气应下来呢。
你要是答应的太快,老夫反而心里没底。
你犹豫,证明你心里有底,这副担子不好挑。
不过你别担心,老夫不会马上就死,还有些时日可活。
何况你不是孤军作战,老夫培植的这批文臣武将精明干练,都有独当一面的才华。
你要多听他们的意见,虚心纳谏,从善如流。
文臣方面,尚书省左仆射关礼卿乃王佐之才,关家两代和杨家相交莫逆,忠心可鉴日月,可堪重用。
且他年轻,今年才四十二岁,至少还能辅佐二十多年。
侍中将毅年逾六十,身体健康,如无变故,再帮你执政十年,问题不大。
中书令曹远图去年以来就在跟我闹脾气,吵着要致仕还乡。
老夫迫不得已将温客行提为中书侍郎,由他代管中书省。
接下来你看着办吧,你觉得有把握收服曹远图,就留下他。
要是降不住,就放他走吧,千万不要杀他。
用好温客行,中书省乱不了的。
稳住三省宰辅,就等于稳住了六部、九寺五监,稳住了整个朝廷。
年轻一代中,郑书宁处事机敏,老于世故,人情练达,颇有宰辅之资,比他老子郑道天强上十倍。
趁那群老家伙还有余热,把他放在六部重要岗位上栽培十年,以后定能成为你的肱骨之臣。
你只需萧规曹随,政事出不了大错。
军务方面老夫最是放心。
十二卫和五关大将军都是老夫亲手提拔的家将,他们和萧家皇室没有牵扯,忠诚毋庸置疑。
老夫担心的是你那几个大都督姐夫。
你二姐夫山东道大都督熊琳、四姐夫河东道大都督薛筱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和徐敬亭一样看不上你,对老夫这把椅子垂涎已久。
你那两个姐姐也不本分,仗着太师府小姐的身份替她们夫君出谋划策,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去年你在河南道遇袭一事,许多证据都指向熊琳。
老夫本想以调兵之名将他们拿下,后来你在昌河失踪,老夫方寸大乱,顾不上收拾他们。
接下来你的敌人除了萧家皇室,就是这两个姐夫。
他们在朝野素有人望,又有莫齐两家为内应,很是棘手。
你要防着他们,如有把握一击毙命,就找机会做掉他们,铲草除根。
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暂时按兵不动,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我的话,你明白吗?”
杨谦汗流浃背。
太师这口吻像是在交代后事。
一夜之间,他的病严重到这程度了?
老家伙,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死呀。
军政大权我还没有抓紧,单凭你一句话,别说那两个大都督姐夫,满朝文武都不可能服我。
你好歹再活个十年八年,给我羽翼丰满的时间呀。
他拼命稳住自己震惊的心,站起身。
“父亲,您一口气说这么多,孩儿听得心惊肉跳。
父亲会长命百岁的,别急着把千斤重担卸下,孩儿挑不起的。
你要是再说,我可就走了。”
太师慈祥的看着他,眸子颇有悲悯。
“为父知道这一切对你太过沉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既然生在杨家,生在太师府,这就是你的宿命。
不管是否挑得起,这副担子你责无旁贷。
年轻不是借口。
太宗文皇帝继位的时候才十九岁,硬是凭借一身本事做掉了七个兄弟,继承大宝。
你比他还年长一岁,没有兄弟跟你争权夺位,有我精心打造的文武班底辅佐,怕什么?
路是人走出来的,再多的荆棘坎坷,只要敢于走出第一步,终有踏平坎坷、抵达彼岸的那一天。
行啦,该说的老夫都说完了。
明儿封王后,你代我监国,统摄军政,老夫就在这里看着你一飞冲天。
此后若没有亡国灭种的大祸,我不会贸然插手。”
杨谦不停摇手。
“不行呀,父亲,朝政千头万绪,孩儿真没那个本事独当一面,你还是先让我跟大臣学习学习吧。”
太师意兴阑珊的摆着手。
“事已至此,没有时间给你学习,你只能在实操中慢慢成长。
老夫十七岁从军,进入军营第二天,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就被稀里糊涂送到前线跟敌人厮杀。
可曾有人教我如何打仗?
老夫踏上战场那一刻,拿起刀就杀红了眼,哪里人多就往哪里砍。
仗着一腔热血悍不畏死,一年之内将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集齐的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四大功全赚到了。
老夫在一场场血腥厮杀中领悟到上乘的武功兵法,迅速茁壮成长,十九岁因战功累累迁为中郎将。
除去那些身世显赫的世家子弟,以白手起家,在十九岁凭战功升中郎将,老夫大概算是五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个。
你是老夫嫡子,天生的英雄血统,有什么好怕的?
放手去做。
若是智计玩得过他们,就用智计胜之。
若是智计玩不过他们,就拿刀子砍吧,不要妇人之仁。
权力是上位者最强的武器,犹豫不决是上位者最大的拦路虎,犹豫意味着无能。
义不掌兵慈不掌财。
对敌人不要心慈手软,该出手的时候要果断出手,该杀的人要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记住这一点你才能守住这份基业。”
杨谦听到此处总算有了底气,慢慢挺直腰杆。
政治斗争我不擅长,若可以肆无顾忌的拔刀砍人,这活我倒精通。
如今的我,斩飞叶刀法已和金鳞剑法完美糅合,刀中有剑,剑中有刀,便是对上全力以赴的萧狂鸣毕云天都有一战之力,至少不会迅速落败。
“父亲,我懂了,孩儿试着去做,请父亲拭目以待。”
他铿锵表态。
太师从他眼里看到一抹光,颔首微笑。
说来奇怪,太师不相信杨谦当前的能力,却迷信自己的血统。
老大杨谨老二杨慎二十岁前也平平无奇,二十岁以后都能脱胎换骨,成为一代天骄。
相信老三也可以破茧成蝶。
杨谦默默将太师的话记在心里。
太师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内容,停下来,没有继续唠唠叨叨。
昨晚药力加持的酒后乱性对杨谦身体影响很大。
才聊了半个时辰,他开始恹恹欲睡。
太师瞧着他精神不济,笑了笑。
“昨晚与美人同榻,很累吗?”
杨谦见他笑的如此阴险,有个念头电一般闪过,猛地瞪大眼。
“昨晚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药?
我就说呢,仅仅是喝了几杯米酒,明明没有醉,怎会莫名其妙酒后乱性,今早什么都记不起来。”
太师笑的白眉乱颤。
“不给你下点药,你就听从郑书宁的劝告,不敢对白狐公主下手。”
杨谦简直无力吐槽。
打死他都不相信会是太师老爹给他下药。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了算计我,把白狐公主也算计了?
这事如何收场?”
太师眯起眼,笑容收敛,表情肃杀冷冽。
“收场?为什么要收场?
一个战败国的公主,也就那样了。
如今白狐公主贞操已失,是个不洁之人,没资格再与我国皇子和亲。
他们就该知难而退,乖乖滚回去引颈待戮。
和谈?谈个屁!”
“呃...”
“你要这么霸气的不讲道理吗?”
杨谦一脸黑线。
“可我和白狐公主已有夫妻之实,西秦使团肯定会以此为由,要将白狐公主嫁进太师府,我怎么办?娶还是不娶?”
太师眸子闪了闪,表情令人玩味。
“娶?你想娶她?
你要是想娶,就把她接进来当个侧室。
你要不想娶,就不用搭理他们,随他们闹去。
他们闹得越欢,丢的脸越大,咱大魏百姓可喜欢看这种热闹呢。
反正这次议和是他们一厢情愿,老夫可没兴趣跟他们周旋。
西秦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老夫正在设法从河东河北两道抽调兵马。
只要稳住青奴辽东半年,我们就有机会一鼓作气灭掉西秦。
对于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跟他们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唇舌。
哼,李元翼这个蠢货,天真的以为动用道德舆论就能胁迫老夫就范。
他可真是愚蠢的让人想笑,我杨镇是什么人,岂能任他轻松拿捏?他配吗?
西秦那边自己看着办,有事没事去逗逗她,不喜欢就把他们晾在一边,隔几天派鸿胪寺卿去谈一下,反正谈不出结果。”
杨谦挺无语的。
这个太师老爹脑回路异于常人。
翻遍史书,给亲生儿子下春药迷奸敌国公主,他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吧?
不过乱世没有道理,战败国没有尊严。
西秦的苦果是他们自己酿的,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