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品宗师动手没有想象那般惊天动地,反而只是坐在马背上不紧不慢伸指朝暗处轻轻一弹。
啪。
最靠近青衫剑客的世子殿下只觉得耳膜有道强劲的风穿破耳膜。
豆大的一滴雨水被弹出。
马车内除了被春涧哄睡着的钟红薯没察觉外,其余三女皆是面露各不相同的骇色。
萧无明双目追着那道水滴,望向官道尽头。
那豆大雨滴穿过雨幕,不知是被空气压缩还是李寒舟力道实在大,半路上就已是被压缩成一柄水剑模样,速度说不上快慢,直直穿过宁一语两人厮杀剑阵,杀入那不起眼的官道角落。
那刺客首领扎根此道数十年,每日皆是与尸体打交道,嗅到生死的灵敏自然是常人厉害许多,早在水剑穿过马三甲那宽阔背影时,他就察觉到不对,连忙转动罗盘勾动那一根根操控傀儡,薄如蝉翼的丝线。
一具具傀儡组成城墙般拦截这道雨剑。
李寒舟好似发出一声冷笑,萧无明猛地睁大双眸。
只见一声声傀儡穿透声回荡在官道上。
一甲。
两甲。
五甲。
数十甲。
......
这看似缓慢的水剑仿佛有千万钧重力,破了千百道甲胄。
直到最后一具傀儡倒下。
一声闷哼从最深处发出,漫天剑气轰然炸开,淡淡血雾飘从最深处散开来。
萧无明只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多看了这青衫剑客一眼。
出于体内剑骨的敏感,萧无明深刻感知到对比以往徳的剑,李寒舟此招少了凌厉,却是多了一重缓慢,就如打太极般,看似轻缓,却是四两拨千斤。
天才就是天才。
短短从三莲真人那道了两句剑中奥义就能自悟其道。
萧无明脑海中反复回忆那道雨剑穿数甲的场景,以及李寒舟对剑的感悟。
天地间,官道间,一切都被李寒舟的那一剑归于平静,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雨水打在地上的声音回荡。
相对比众人的目瞪口呆,马三甲更是呆若木鸡。
那柄剑擦着他的耳畔而过,强劲劲道甚至在他那堪称凤阙坚固的甲胄留下一个有拇指粗的焦痕。
宁一语自然也是注意到,此刻的他虽是吃惊,但赶忙闭上双目,隔绝外界一切干扰,脑海中只浮现出李寒舟出剑的一幕。
血雨盟的刺客本还不把此剑当回事,以为只是寻常小伤,毕竟有那么多具傀儡作为缓冲,可当其中一位以独特方式打算沟通首领时,发现半天没见回音,众人猛然睁大眸子,面面相觑,意识到自家首领好像真出事了。
萧无明在此时下了马车,春涧将怀中的钟红薯交给穆容英后,也是撑伞在后头跟随。
“看来他们要撤了。”春涧美眸转动,根据经验判断轻声道。
萧无明嗯了声,笑着看向那迟迟不动的灰袍刀客:“宁一语不会那么简单放过他们。”
春涧叹了口气,道:“是春涧没用。”
萧无明被此话一时间扰得不知所云,顺着春涧目光看向还在阵中的两人,顿时反应过来,笑道:“不用这么说,粗活累活本就是男子先上,让这么个美人厮杀,那才是真煞了风景。美人如养花,那你上阵,不是显得本世子不解风情了。”
春涧闻言垂眸一笑,脸颊微红。
萧无明一笑而过,将目光再次放在宁一语身上。
那群刺客的确是春涧说那样准备撤退。
但,宁一语真会如萧无明所言的那般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跑?
白衣飘飘,萧无明回忆起宁一语在王府里的十年。
镇北王府的拢西湖终年笼着层薄雾,湖心亭畔的老槐树生得歪扭,枝干却比寻常槐树粗上两圈。宁一语每天卯时初刻便抱着锈刀站立在树下,刀鞘浸着晨露。
刀是把破刀,刀柄缠着三匝牛筋绳,绳结处还渗着十年前血渍。宁一语总盯着刀身映出湖面,看游鱼摆尾时划破的水痕如何自愈,看荷叶承露时叶脉怎样托起水珠。初来王府时,他总觉得这把跟了自己十五年的刀在回廊间失了魂,刀鞘磕在汉白玉栏杆上的声响,远不如在江湖厮杀来的痛快。直到某个深秋午后,他看见老王爷站在湖边,用枯枝在泥地上画刀势,每道痕迹都跟着游鱼的轨迹走,才忽然明白。
刀在江湖是杀器,在王府却是面镜子,照得出杀过人的手,也照得见未凉的血。
什么绝世刀客能终年如一日在湖畔悟刀,风雨无阻?
萧无明回过神来,看见那灰袍刀客终于动了。
他露出一抹笑。
并不是害怕宁一语迟迟不动身损了自己面子,而是笑自己没有看走眼。
灰袍刀客动身了,脑子却满是回想王府里的那片拢西湖。
拢西湖最是寂静,月光给锈刀镀上层青霜。
这个青衫刀客常把刀横在膝头,看刀身映着的月亮如何被荷叶切成碎片,又如何在水波荡漾中重新聚合。想起十六岁那年,在凉州城替卖豆腐的老伯挡马贼,刀劈进对方肩胛骨时,自己的手也在抖。那时的刀是活的,带着血气,可自从败给殷雨,进了王府,刀却慢慢钝了,像被锦衣玉食泡软了刃口。直到有夜暴雨倾盆,他抱着刀蜷在槐树下,雨水顺着刀鞘流进领口,忽然听见刀身传来极轻的“嗡鸣”,竟与湖面雨点击打的节奏相合。
想到自己败给殷雨时的场景,以及雷打不动终日在王府里观湖悟刀的场景。
双目中渐渐浮现的不是厮杀一片的雨幕官道,反而是由万物复苏的拢西湖到冬日霜降的镇北王府。
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
一刀一境,自成方圆。
灰袍刀客猛然睁眼,双眸闪过一丝刀光,随即他身旁雨水炸开,隔空挥出一道。
只听一声长刀划破空气声落地,随后一道璀璨刀光划过。
轰!
大雨滂沱间,那灰袍刀客回过神来时,已是冲出阵法,长刀横立在官道处。
他的面前,是数十位血雨盟的刺客。
怎么。
这位刚才还被困在阵法里的刀客,现在竟有如此豪气能一打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