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另一侧,佐娅面无表情的玩着手中蝴蝶刀,待到深蓝将心里的感悟全都倾泻而出后才开口道:“阿列克谢教官,想知道在不久前的那场追悼会上,伊丽娜哭了吗?”
“呃?”深蓝明显是被这个问题噎住,时间过去了半晌才出声回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但是......根据平日里伊丽娜对我的冷漠态度来分析,她应该是不会哭的。我曾经、少数几次看到伊丽娜哭,都是抱着她妈妈的遗像流眼泪。而对于我这个失败父亲的死,她应该会有些难过,但不会掉眼泪的吧?”
“没错。”佐娅把蝴蝶刀插在桌子上,盯着深蓝的眼睛回道:“在你的追悼会上,伊丽娜没有哭。而且情绪表现的十分烦躁,还没有见到你的遗像就气冲冲的离开了会场。”
“果然......”深蓝苦笑一声,叹息道:“唉...伊丽娜还是恨我啊,即使连遗像也不愿意见到最后一面吗?”
“是啊,看的出来,她非常不喜欢你。但是......”佐娅微微歪着头,拖长了音调继续道:“在追悼会结束的第二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整整半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从一开始的低声抽泣变成最后的嚎啕大哭。”
“什么?”深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声音也从嘶哑猛然变到洪亮起来:“她哭了半个小时?那......那你说了什么没有?”
佐娅微微摇头,回道 :“我什么都没说,挂断电话后直接放下手头工作,搭乘最近一班、由G.t.I欧洲分部飞往E国的客运班机。落地后就直奔你家,见到了伊丽娜。她的状态很差很差,精神恍惚,几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昏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我的死竟然对伊丽娜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打击吗?”深蓝再次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低声喃喃自语:“明明几个月前,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时,是以大吵一场收尾的。她对我恶语相向,说我是全天下最忙碌、最冷酷的父亲,她再也不想看到我。”
“呵,恶语相向算什么。不过是个缺爱的小女孩对父亲发的牢骚而已,教官您还真信了?”佐娅嗤笑一声,随后语气有些尴尬的回味道:“很久之前,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我还因为父亲禁止我参军,跟他打过一架来着,啤酒瓶子都砸碎好几个,那是真打呀。不过即便如此,后来又能怎么样呢?稍微说两句软话之后,我仍旧还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特别爱听八卦的王宇昊,此刻也没忍住开口进行点评:“我嘞个去,那你这纯是E国大孝女啊!也是狠狠展示了一波哄堂大孝,哈哈哈哈!”
深蓝并没有被王宇昊活跃气氛的话影响到,而是抬头看向佐娅,语气低沉道:“可是......我缺席了伊丽娜的整个童年,一次又一次的不顾身后小女孩挽留父亲的哭喊,每回都是狠心离家。等到我真正反应过来时,那个缺失父爱的小女孩,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冷漠的少女。我已经很难......很难再走进她的心里,让她重新接纳我这个父亲了。即使伊丽娜真的如你所说,得知我死亡后的消息悲伤到放声哭泣。我想...那很大概率是因为我的死重新勾起了她对于母亲的回忆,所以情绪才会大受刺激......”
“具体原因到底如何,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佐娅无奈一笑,站起身道:“但或许,教官,您过于轻视了自己在伊丽娜心中的分量。我在E国陪伴、照料她的那三天,她一直很黏我,缠着我要听爸爸生前的伟大事迹。然后一笔一划的将这些故事全都记在笔记本上。”
眼见着深蓝已经在无形当中陷入沉默,佐娅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继续道:“或许,您在她心中一直都是个英雄般的父亲。只是......她在等待这位英雄主动走向她,您说呢?”
沉默半晌之后,深蓝笑了,而且笑的十分自然:“佐娅,我发现我不但不了解伊丽娜。而且也并不怎么了解你这个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搞科技研发工作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太屈才了,你应该......去搞更伟大的思想工作。”
看见他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佐娅心情也是好了不少:“哦?那这么听起来,这次我对您开展的思想工作很成功喽?”
“算是吧......”深蓝握住她伸出的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后回道:“曾经的荣耀和功勋于如今的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人生的闪光点,被俘的经历会让它们蒙上一层无法抹去的灰尘。不过所幸,我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激情。这次回去之后,我要兑现曾经对亡妻的承诺,全心全意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经过佐娅耐心的安慰点拨之后,深蓝也是从一开始的丧气绝望,成功快速变换为了富有信心的乐观状态。
虽然......从他伤痕累累的脸上可以看出,深蓝此时的状态还是非常虚弱。但他眼眸中富有活力的闪光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由于撤离时间还算充足,所以特遣小队打算再休息片刻。而且趁着这个空档,也方便蜂医为深蓝处理身体各处的创伤。
那件套在身上的单薄衬衣,自从深蓝被俘后就没有换下来过。原本雪白的颜色此时已经被新新旧旧的多次出血染成触目惊心的棕褐色。
原本极其结实的衣料,早已被浸的结构松散。只是轻轻一撕,蜂医就将这件已经彻底经不住折腾的外衣扯成两半。
随着外衣落下,深蓝身上大片纵横交错的新旧创伤也在猛然间涌进特战干员们眼中。
深蓝的胸口处、四肢上都分布着叠加着各类伤痕。有淤青之上交织的鞭痕、有横在各类创口截面处的刀疤、甚至还有几处看起来就是新添的严重烧烫伤。
虽然这些伤口已经愈合,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要是细致处理起来还是十分麻烦的。
没有随身携带专业手术器具的蜂医只能先给深蓝打了两针止痛激素,随后就开始给比较严重的创口做简易包扎。
为了分散深蓝在包扎过程中的注意力,免得太疼,王宇昊主动与他搭话道:“深蓝教官,如果啊......我是说如果。您回去之后能顺利缓和自己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完成您曾经对亡妻的承诺。那么之后,还会再抽空回到G.t.I担任训练教官,培训作战人员吗?”
“那是当然,我只是给自己放个长假而已,又没打算直接辞职。”深蓝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勉强自己做出微笑:“过段时间,也许就是下一次行动。我还是会申请上战场的。威龙,和你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真希望以后还会有第二次啊。”
“呃,确实。”王宇昊有些尴尬的勾起唇角,点着头回道:“咱俩在航天基地组队作战把德穆兰给气哭的事儿都在哈夫克公司部队里传开了,说咱们是触生组合来着。如果下一次还能够并肩作战的话,说不定会收获一个新外号呢?”
“一定会有机会的。”深蓝扬起胳膊,方便蜂医为自己处理棍棒击打淤伤,随后他看向王宇昊,继续笑着回道:“不过在那之前,我首先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