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如同一幅缓缓铺展的幽邃画卷。棠绾斜倚在回元宝山庄的马车中,双目紧闭,随着马车的颠簸,在摇晃中渐渐沉入梦乡。车轮滚滚,一路行至庄内。
“小姐,到了。李公子方才来找过您。”下人的声音在车外轻声响起。
“嗯,让他来书房吧,我去书房等他。”棠绾边说边利落地下了马车,快步迈向书房,脚步匆匆,似有几分急切。
李莲花刚被下人引至书房,便见门虚掩着。他轻轻推门而入,只见棠绾趴在书桌上。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俯身查看,才发现她睡得正沉。此刻她面容白皙,双眉轻蹙,那柔美温婉的睡颜,与平日里醒着时的清冷判若两人。
李莲花看着她不过二八年华,却要扛起这偌大家业。当年他建立四顾门时,虽也如她一般年纪,可那时他是天下第一,无人敢违逆,且江湖以武功论高低,不像她接手这生意场,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知凡几。
李莲花正转身欲出,待明日再来,却见棠绾缓缓睁开双眼。烛光摇曳下,她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面色间带着一丝倦怠,侧身而卧,手托腮部,姿态娴静柔美,说不出的动人。
棠绾睁眼便见李莲花立在书房中。这是自那日谈话后,她头一回见他。只见他身着一袭浅蓝白色长袍,在烛光下更显身姿修长,俊美非凡。一时间,棠绾只觉他这般甚好,无论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她之前不过是见不得他过得落魄,如今这般衣袍华美,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书房里烛光闪烁,李莲花见棠绾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忽然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棠绾姑娘,抱歉冒昧打扰,要不您先休息,在下改日再来?”
棠绾瞧着李莲花这般不自在,只觉好笑。上次自己认出他时,他还能面不改色,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必,你找我何事?”棠绾问道。
“呃,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想请姑娘解惑。”
“哦?你把手拿出来我瞧瞧,我便有问必答。”棠绾忽然想起这人瞧着体弱,想替他看看。
“啊?这……男女授受不亲,不妥不妥。”李莲花忙不迭后退。棠绾一阵无语,这人莫不是以为自己看上他了?
“闭嘴!”棠绾这几日早出晚归,又逢特殊时日,失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径直走到李莲花面前,从怀中(实为空间)掏出一颗大还丹,“把这个吃了,我便告诉你。”
李莲花瞧着那药丸,二话不说便吞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
“你不怕我下毒?”棠绾疑惑。
“不怕。”李莲花甩了甩衣袖,正待整理衣袍,忽觉体内真气游走,忙点了几处穴位,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棠绾见他在书房打坐,便知此刻不可打扰,遂去外面吩咐下人备些吃食。
一刻钟后,李莲花吐出一口黑血,明显感觉身上三经之伤好了许多。他把脉自查,内力恢复至四层,碧茶竟解了三分之一?他心中暗自思忖,这次人情可欠大了,棠绾究竟给的是什么药?
李莲花整了整衣袍,走出书房,便见棠绾斜倚在凉亭栏杆上,一手随意搭着栏杆,一手持酒壶,盈盈朝着他轻晃,自饮一口,姿态潇洒肆意。
“棠绾姑娘?”李莲花整了整衣袍,缓步踏上凉亭的石阶。
“要不要来点?”棠绾单手托腮,歪头瞧他,眼波流转。
李莲花顺势坐下,见桌上摆着糕点素菜,还有个倒着的空酒壶,看来棠绾已喝了不少。
“姑娘方才给在下吃的什么药?”
“你陪我喝酒,我便告诉你。一个问题一杯酒,如何?”
“好。”李莲花取过酒壶斟满,“那刚刚姑娘给我的是何物?”
“大还丹,能疗一切内外伤,还可增功力。”棠绾答。李莲花一饮而尽。
“为何给我?”
“瞧你身子弱,便调理调理。”棠绾答得干脆。
“就这样?”
“就这样!”
李莲花再饮一杯。
“棠绾姑娘,认识在下?”
“认识,还挺熟。你今日不是去看了吗?”棠绾反问。
“但在下对姑娘毫无印象,且能肯定从前从未见过。”李莲花语气认真。
棠绾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忽起逗弄之心,面上瞬间落寞哀怨:“当时你只顾着哄旁的女子,哪里肯瞧我一眼。”说着,泪水如珍珠般簌簌滑落。
李莲花见她这般,瞧着自己仿佛成了负心汉,又想起那些画像,顿觉不妙。不对,差点被她带偏!棠绾才多大?他做李相夷时,她还是个女童,且李相夷的事,与他李莲花何干?
“姑娘说笑了,在下不过一江湖游医,哪有旁的女子会看上?”李莲花淡定回应。
“若是我说我看上了呢?”棠绾忽而破涕为笑,那笑容竟带着丝妩媚。刚哭过的眉眼微红,眼中深情满溢,冲淡了平日的清冷,整个人清冷中透出几分勾人的婉转,连眼尾都漫着风情,仿佛被她注视着,便是她的全部。
李莲花像被那目光烫到,低头盯着酒杯,不敢与她对视:“姑娘莫要玩笑。”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棠绾瞧着他喉结滚动,也灌了口酒:“你还有何疑惑?今晚一并问了,不然下次,我可不会说了。”
“本有许多,只是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那我来说。我说对了,你喝;我说错了,我喝。若觉得存疑或不想答,便各凭本事,自行探究。”
“依姑娘所言。”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说起。你去了【梅院】(原【念宜院】),今日看过里面的画像,该是据此推断出我们初见的时间,对吗?”
“对。”李莲花应道,喝了口酒。
“你猜到时间,便会推算出见你时我的年纪。你不信一个女童见你一面,便生了……该用何词?非分之想?你觉着这是针对李相夷设的局。你查了所有画像,对比年份、墨迹、纸章,都无造假。那便只剩一个猜测——画像真,人有疑。所以你今晚进我书房,刚刚出来前应该是查看了笔迹。你现在还坐着,说明验证了我人无问题。如此一来,你心中疑惑更甚,才不知从何问起。”棠绾一口气道出推断。
“对。”李莲花只觉震惊。棠绾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洞察力。若是从前的李相夷,定会邀她入四顾门。可如今,他只是李莲花。想着,他将酒一饮而尽。
“画像真,人亦真。你现在疑惑,为何一面之识,要画这么多画像?常人思慕,多将画像珍而藏之,然而梅院画像满壁,虽然也有些放置规整,但是每年都画而且越画越多,箱子放了几大箱,到更像衙门寻人的作画风格。然后你想到上次谈话我提到的【寻踪楼】,江湖皆传,此楼一直在寻觅一人,未曾有歇,故此得名。所以你推断寻踪楼在找李相夷,梅院是我的,那寻踪楼你猜测也是我的。最后结果就是我在找李相夷,但是为什么找?这个问题让你猜不透,对吗?”
“对”李莲花再次道,然后拿着酒杯一饮而尽。
“你内心明明猜到了一个答案,就是最不可能的可能,但是你不敢想,也不愿想”棠绾幽幽道。
“咳,棠绾姑娘,慎言”李莲花道。
棠绾撇了他一眼,这人明明知道却假装不懂,啧,她就喜欢看人破功的样子,她心里恶劣的想着。
“那你需要我给一个找你的答案吗?或者过掉这个问题,说下一个问题?”棠绾道。
“下一个”李莲花拿着酒杯一饮而尽道。
棠绾暗暗翻个白眼,她就知道“好,那我说我们第二次见面,外面传言我体弱,但是当我们见面时,我没有半点不妥,你应该有猜测是我故意所为,之前你可能会有所猜测原因,但今日你已经知道了原因,对吗?”棠绾接着道。
“在下不知”
“呵,口是心非,那要我告诉你原因吗?”棠绾接着道。
“不用,在下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原因”李莲花道。
“好吧,我以为你想知道,唉”棠绾说着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我父死后,之前你暗暗开过棺吧?金管家提过我懂医术,当时你故意提出来,就是想试探我。后面所有神医和府医都诊断他是生病。但我是第一个提出有可能中毒的人——你怀疑我下毒,所以我挽留时你顺势留下。但是你探查了他没有中毒痕迹。你又打听到我按贵族小姐培养,庄内事务是我在处理,这也是为什么庄内下人全是世家做派。但你还是觉得疑惑,一个按照贵族培养的小姐为什么会学医?然后你察探到,我做过一段时间药人。我医术不错,又做过药人,然后家父才死就接手生意,可能怀恨在心,为财杀人。但是刚刚你又发现寻踪楼是我的产业,众所周知,寻踪楼产业遍布,所以排除了为财杀人。那就是怀恨在心,不然不可能及笈后搬去梅院住,所以你今天才会顺势去梅院查看情况,结果发现我爱慕李相夷。现在就两个问题:我为何非说父亲中毒?给你的药究竟什么来历?你是不是等着我答不上,就好让百川院来,对吗?”
“不对,初时在下确曾暗查过姑娘,背后暗查,非君子所为,抱歉,但在下并不是怀疑姑娘。那药是姑娘自己的隐密不用告知在下。还有姑娘怀疑你父亲中毒一事,每个人都有对事情怀疑的权利,在下非是一个喜欢深究的人”李莲花道。
“当真?”
“当真!”
“李莲花,你是个温暖的人”棠绾拿着酒壶说道,然后喝了口酒。
棠绾以为通过这几年对李相夷的了解,李莲花是会深究的,连后面的话都想好了,但他没有?她突然发现了李相夷和李莲花的不同之处,想要细细了解下李莲花,而不仅仅只是寻踪楼传来的那一纸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