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四壁上不安地晃荡。李莲花一袭素衣,静静坐在桌旁,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节奏宛如他此刻紊乱又深沉的思绪。桌上整齐码放着几本书,书页间的折痕密密麻麻,见证着它们已被逐字逐句细细翻阅,显然,李莲花已将这些书全部读完,只是不知他心中正反复咀嚼、沉思着什么?
“李莲花,你在做甚?下人回禀,说你自回来便一直窝在房内,未曾踏出半步,一整天连膳食都没动过,究竟咋回事儿?”棠绾道,然后挥手让下人把膳食摆上桌。
“棠绾,我没事”李莲花理了理衣袍,坐直身子道。
棠绾抬手轻轻挥退一旁候着的下人,随后在李莲花身旁坐下。她微微侧身,目光带着一丝探究,试探着开口,语调里藏着几分打趣与好奇:“莫不是,你瞧了我写的话本,心生伤感?”
李莲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拿着桌上的筷子吃了起来。
“不是吧?你竟没怎么遭过阴谋算计?想当初你身为天下第一高手,又执掌四顾门,就没碰上过有人暗中使坏?要知道,最容易算计到人的,往往就是身边最亲近之人,这点你都不清楚?”棠绾接着道。
李莲花手中的动作一顿,旋即干脆利落地放下筷子,棠绾见状只有先示意让人撤下碗筷,放上茶水和糕点。
李莲花看人走完后,他侧身正对着棠绾,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神情郑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你话本里写的,与四顾门的那些人全然不符。他们各个光明磊落,心怀大义。再者,李相夷身为名震天下的第一高手,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阴谋算计没见识过?可那些宵小伎俩,在相夷太剑下,根本撑不过一招半式。”
“哟,瞧你说得这么笃定,那你急个什么劲儿?况且,我写的可都是有凭有据的。”棠绾一边说着,一边探身拿起桌旁的一本书。
棠绾垂眸匆匆扫了一眼,旋即又将书放下,葱白指尖轻轻点着书面,不紧不慢道:“这本便是我依据‘寻踪楼’此前传回的消息所写。消息里讲,乔婉娩与肖紫矜平日里举止十分亲密。我琢磨着,会不会是你撞破了他俩的私情,这才遭了二人毒手,被暗中毒害。如今,他俩表面上四处奔波寻你,实则不过是做戏掩人耳目,背地里说不定正你侬我侬呢。等过上几年,众人把你渐渐淡忘,他俩也立够了深情爱侣与重情重义兄弟的人设,届时便能顺理成章地走到一块儿。怎么样,我这推测还挺有道理吧?”棠绾说罢,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李莲花,眼中满是期待,活脱脱像个盼着被夸赞的孩童。
李莲花神色平静,目光稳稳地落在棠绾脸上,缓声说道:“你这猜测站不住脚。远在东海大战之前,阿娩便已给李相夷送去了分手信,二人那时便已情断义绝,再无瓜葛,何来因私情毒害一说。”
棠绾微微歪着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说道:“哎呀,那时的事儿我确实不清楚嘛。现在我晓得了,也明白之前的猜测错啦。不过呢,我这会儿又有了个新想法,你想不想听听呀?”
李莲花理了理衣袍道“不想听。”
“什么?你想听?你猜,李相夷和乔婉娩都已情断,可她为什么还打着李相夷的名号四处寻人?我猜测:她要么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李相夷的亏心事,心里发虚,生怕日后被人给揪出来;要么就是想借着李相夷天下第一的名头来办事儿。毕竟顶着天下第一女人这个身份,到哪儿不得有人卖她几分面子呀!”说完,她一脸得意地看着李莲花,仿佛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李莲花语气笃定,开口道:“阿娩绝非那般人。”
棠绾轻轻摇头,神色间满是过来人的意味,轻声说道:“在这世上,女人最懂女人。乔婉娩能稳居第一美人之位,还将天下第一收入囊中,又怎会是简单角色?女人啊,本就心思细腻。尤其是美人,越是倾国倾城,手段与心思便越不可小觑。”
“那你呢?”李莲花顺势反问。
棠绾嘴角一勾,眼中闪过一抹自得,昂首道:“我?那厉害得可超乎你想象。乔婉娩在我面前,都得稍逊一筹。我当过世家主母,也做过惑乱宫闱的妖妃,母仪天下的王妃,统领后宫的皇后,甚至还垂帘听政过,这般经历,够厉害了吧?”
李莲花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几分调侃道:“那确实算得上厉害。只是,我倒是从未听闻过王妃竟能担得起‘母仪天下’这等赞誉。”
棠绾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便只能说明你见识有限了。当时摄政王大权独揽,皇帝形同虚设。我身为王妃,影响力远超那有名无实的皇后,说是母仪天下,也不为过。”
李莲花眼中带着一丝戏谑,轻笑着说道:“平日里没少看话本吧。”
棠绾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腹诽:所言句句属实,怎就无人肯信呢?
棠绾紧盯着李莲花,目光中透着探究,嘴角微微一勾,提议道:“瞧你对乔婉娩的事还这般上心,若你心里还喜欢她,要不我给你出出主意?男人嘛,有时候就得使点手段,大不了把她囚禁在身边,朝夕相伴,不愁捂不热她的心。”
李莲花听闻,忙不迭地摆了摆手,急切说道:“棠绾,切莫乱说!我与阿娩分开多年,如今彼此不过旧识,早已没了男女之情。阿娩如今清清白白,安稳度日,女子名声贵重,若是因这些无端猜测,传出些不好的流言,可就毁了她的清誉。”
棠绾紧紧盯着李莲花,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见他这般反应,心里顿时有了底,断定他绝无可能是气运子。毕竟依她和气运子打的交道来看,气运子受磅礴气运裹挟,行事多肆意妄为,鲜少会顾忌他人意愿,哪会像李莲花这般谨小慎微,在意一个女子的名声?
这般想着,棠绾便打消了继续拿乔婉娩试探他的念头,脑子一转,打算换个话题,开口道“那我们换其他话本谈谈?”
李莲花微微眯起双眼,嘴角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饶有兴味地开口道:“你此番前来,不会就是专程想和我谈论,你所撰写的那些话本吧?”
棠绾闻言,她眨了眨眼睛,眼中带着些许无辜,反问道:“啊,这……不可以吗?我写的那些话本,自认为有理有据,与你聊聊,说不定还能得到些不一样的见解呢。”
棠绾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话本,兴致勃勃地开口说道:“瞧,就拿这本来说,它可是我依据百川院众人的种种反应精心撰写而成。我仔细琢磨过,那‘佛彼百石’中的四人,想必是早就不愿屈居于李相夷之下,所以合谋将李相夷毒杀。依我看,云彼丘大概率,就是那个下毒的执行者。”
李莲花眼中微光闪烁,随手拿着桌上茶水喝了起来道“哦?何以见得”
棠绾微微扬起下巴,脸上露出自信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的百川院,表面上是由‘佛彼百石’共同管理,可我派出去的眼线传来消息,说云彼丘在里头毫无实权,甚至疑似遭到了囚禁?如此一来,便能推测出,他们四人在谋划时,事先做好了分工,推出云彼丘去下毒,事成之后,为了不泄露秘密,便将他囚禁起来。只是他们留下了云彼丘,也不晓得斩草除根,实在是奇怪得很?但或许,在他们眼中云彼丘可以成为,一个随时拿出来顶罪的棋子,所以一直留着?”
棠绾说完后,满心以为会得到对方的回应或是反对,然而身旁之人却许久都没有吭声。她心里顿感奇怪,微微皱了皱眉头,侧过身子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茶杯,眼神中透着一丝深邃与复杂,嘴唇紧闭,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全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棠绾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的疑惑瞬间如潮水般翻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话语如同连珠炮般脱口而出:“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真被我猜对了吧?难道说,他们真的合起伙来给你下了毒?然后你在东海大战里身受重伤,本就命悬一线,又遭了他们的毒手,最后拼死逃出,从此隐姓埋名?”她紧紧盯着他,目光中满是探寻,仿佛想要从他的神情中找到答案。
李莲花微微闭上双眼,似是在压抑内心复杂的情绪,片刻后才缓缓睁开,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疲惫,缓缓说道:“你猜的,倒也不全对。彼丘……确实给我下了毒,可并非是在东海大战之后,而是在那之前。至于‘佛彼百石’中的另外三人,据我所知,应该是并不知情的。”说罢,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怅惘与失落。
棠绾满脸疑惑,歪着头问道:“这么说来,昨晚池水变黑,是因为你中毒了?那你中的是什么毒啊?不是都说扬州慢很厉害吗?怎么连你的毒都解不了?”她本以为是他在东海大战中受的伤一直没调养好,没想到竟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心里不禁充满了好奇与惊讶。
“是碧茶之毒,我中的正是这碧茶之毒。”话锋一转,李莲花面露关切之色,双眼紧紧盯着棠绾,满是担忧地问道,“还有昨晚,你为我解毒,这解毒之举对你的身体可造成了什么影响?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他微微向前倾身,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似乎生怕棠绾有什么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