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如此想着,又派人拿来一些卷宗,他要看看朝中大臣近些年来的情况,毕竟一走十年,如今哪怕说是物是人非也不为过。
果然,一看才知道,谢瑾走时向皇帝举荐的那人,先是做了几年翰林供奉,之后又去地方历练了几年,回京之后便由于政绩突出被升为尚书台平章事,为从一品大官,本来以他的才能和刚正不阿的性格理性能做一个名垂青史的诤臣,可前几年却因为一些原因一贬再贬,如今已经贬为青州团练副使,可谓是如同石沉大海,再也不能见天日。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而这些事件背后都逃不过一个人,那就是明王谢玄。
虽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是自甘堕落,参与到了几年前哗然朝野的洪州知府案中,可依旧有不少人连自己如何被贬的都不知道,或许只是单纯因为他们曾与谢瑾相关。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只是将,皇帝亦是如此,古往今来的皇帝无一例外都是踩着尸山血海一步一步走上至尊之位,到最后回头一看,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再看看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或许,这也是皇帝为何要自称寡人的原因之一吧,一来谦逊,二来自嘲。
谢瑾想到自己今后可能也要如此,心情不免更加沉重,或许,他可以用一种更为怀柔的方法去争,又或许,这个想法只是天方夜谭。
谢瑾深深感受到“身不由己”这个词中藏着的深深的无力感,也或许人生在世向来如此,不止是在江湖。
不知过去多久,谢瑾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此时他隐隐有些头痛,从前他从来没想过去争什么,可如今为了钟莹,为了提防夺嫡之心昭然若揭的明王谢玄,他必须做些打算了,可这些打算,又不得不让他摒弃一些原则。就如同信仰动摇的瞬间,让他痛苦不已。
看了看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也是该入宫赴宴的时候了。
谢瑾穿上那件鎏金刺绣纹样黑袍,这算的上是家宴,所以不用穿的太过正式,更何况这样他也穿着舒服。
推开门,一股寒风迎面袭来,谢瑾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将身上黑袍裹紧一些,走了出去,感受着刺骨的寒风,他突然想到和钟莹一起看雪的约定,或许武当是去不了了,但是皇宫之中也有不少赏雪的胜地,又或者,只要她在身边,哪怕是走在荒郊野岭,那雪景也是独有一番风味的。谢瑾不由得摇头轻笑,希望她也是这么想的。
走进朱雀门,便能看到那座宏伟的大殿,谢瑾小时候听上将军黄凤麟说过,他每次看到这座大殿,总会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第一次入宫,为了缓解心中的忐忑,他就默默地数着一路上所见到的羽林卫,他至今还记得,那一次,见到了八百六十七个。
那时的谢瑾不明所以,或许是从小长在这里,也或许是从来不曾想过那个皇位以及其之后的东西,所以他便从来不觉得忐忑,只是觉得宏伟。
想来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因为谢瑾如今想到这朱红宫墙乃是世人血染,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压抑。
谢瑾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便快步往甘露殿而去。
到了之后才发现皇帝和明王已经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韩昌龄和杨世平。
谢瑾向前一步,俯首向皇帝问候,随后便是杨世平和韩昌龄,二人也起身向谢瑾还礼,谢玄也因为礼数与谢瑾互相问候了一句,而皇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为他的迟来而感到不悦,但这却让谢玄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待谢瑾坐定,皇帝便挥手让人上菜,御膳房虽被谢瑾彻底清洗过一次,但谢瑾招来的御厨也不输从前的,所做菜品色香味俱全,更有甚者还有一手绝活,尝过的人纷纷表示没齿难忘。
菜都上齐,皇帝道:“各位,今夜算得上是家宴,各位无需拘束。”
听闻此言,谢瑾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认为的,谢玄一贯的沉稳也让他没有说些什么。
至于杨世平和韩昌龄则是起身俯首道:“陛下,既是家宴,那臣等在此。恐怕不太合适。”这两个平时见面就会锋芒毕露的老对手,在此时却有着难得的默契。
皇帝轻声一笑,道:“都坐吧,你二人乃先帝检拔,都是可安社稷的忠臣,再者,你二人一人辅佐太子,一人辅佐明王,皆是尽心竭力,也算的上是此二人的老师,太子不是常说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如此论,你二人私下里应当与朕无异才是,哈哈。”
二人听闻此言,迅速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些东西,随后便是齐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道:“臣惶恐!”
皇帝只是摆摆手,让他们坐下来。
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也喝了几杯酒,不过仅仅只是几杯,因为身体并未好全,还是有些虚弱。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道:“杨世平,你与韩昌龄尽心辅佐朕的两个儿子,朕不胜感激,只是……”话并没有说完,不过以杨世平和韩昌龄的心思,是绝对能猜出来皇帝的话外之意的。
随后二人便齐声说道:“辅佐殿下。臣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两个老对手,在今天可以称得上是默契十足了。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谢瑾,道:“太子爷。”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这么叫谢瑾,吓得谢瑾筷子都差点没拿稳,哆嗦了一下之后便放下筷子一脸茫然地看向皇帝。
皇帝道:“你不是经常向朕说起宫外的事吗?那朕问你,寻常百姓家中。如何才能算得上是大不孝?”
谢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自己的皇帝老爹在这点自己呢,毕竟比他小几岁的谢玄都已经有子嗣了,而他却还算得上是光棍一条,成婚这么久的太子,古来罕见。
谢瑾便道:“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随即又强装出一副愧色向皇帝说道:“儿臣知道这些年来任性了些,还望父皇恕罪。”
至于为什么要装呢,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太多愧疚,或许是在江湖待久了,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她实在是不喜欢,在他看来,这般的婚约可以用貌合神离来形容,至少,到现在他也没听到明王和明王妃有多恩爱,现实的例子就在眼前。所以,他还是更希望能遇到一个真正心意相通的妻子,而现在,他已经遇到了,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皇帝接下来就要给他说这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