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城,正如其名,依偎在一条名为“忘川河”的大河支流旁。河水自西而来,穿城而过,滋养了两岸的繁华。与云惊鸿熟悉的小池镇不同,这里没有田园牧歌式的宁静,取而代之的是喧嚣的人声、琳琅的商铺和川流不息的马车。
云惊鸿跟在忘尘道长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池。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酒楼、茶馆、布庄、当铺鳞次栉比,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和牲畜的臊味,混杂成一种属于尘世的热闹气息。这与他过去十五年所见的山野清寂截然不同,让他一时间有些眼花缭乱,甚至感到一丝局促。
忘尘道长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并未在主街过多停留,而是带着云惊鸿七拐八绕,转入了几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里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房屋也显得更加古旧,有些甚至挂着斑驳的招牌,字迹模糊不清。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云惊鸿忍不住问道。
“去找一样适合你的东西。”忘尘道长脚步不停,目光在两侧的门庭间扫过,像是在寻找着某种特定的标记,“望川城地理位置特殊,是东西要冲,南来北往的修士也常在此落脚、交易。有些东西,在寻常店铺里是见不到的。”
云惊鸿心中了然,看来师父是要带他去修真者聚集的坊市之类的地方。他既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这一路走来,除了师父,他还从未见过其他的修真者。
又走过两条巷子,忘尘道长在一扇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户人家没有挂任何招牌,门扉紧闭,墙壁也有些剥落,与周围的住家并无二致。若非师父领路,云惊鸿绝不会想到这里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忘尘道长抬手,在门上以一种奇特的节奏叩击了三下,两轻一重。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谁啊?今日不开张。”
“故人来访,寻一件趁手之物。”忘尘道长淡淡地说道。
门内沉默了一下,随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只浑浊却精明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打量,先是扫过忘尘道长,又落在云惊鸿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原来是云游子道长,稀客稀客。”门内的人似乎认出了忘尘道长,语气变得客气了些,将门完全打开,“快请进。”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矮胖、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亮的绸缎衣衫,脸上堆着笑,但那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云惊鸿跟着师父走进门内。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店铺模样,而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中种着几竿翠竹,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厅堂,光线有些昏暗。
“这位小哥是?”山羊胡中年人引着他们往厅堂走,目光再次落在云惊鸿身上。
“劣徒,云惊鸿。”忘尘道长简单介绍道。
“哦?道长也收徒了?真是可喜可贺。”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两位请坐,不知今日想寻些什么?”
厅堂内陈设简单,几张木椅,一张方桌,墙角立着几个半人高的木架,上面零散地摆放着一些东西,有玉简、符箓、矿石,还有几件看起来锈迹斑斑的兵器,都被一层淡淡的灰尘覆盖着,显得毫不起眼。
忘尘道长坐下,端起山羊胡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我这徒儿初入道途,需寻一件趁手的兵刃。不必太过神异,但求坚韧合用,能承载些许真气便可。”
山羊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眼珠转了转:“道长开口,自然是要尽力。不过您也知道,如今世道……好东西难寻啊。适合初学者的飞剑、法器倒是有几件,只是价格嘛……”
忘尘道长放下茶杯:“老规矩,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山羊胡搓了搓手,走到墙角的木架旁,小心翼翼地取下三柄长剑。
这三柄剑,一柄剑身赤红,隐隐有热气散发;一柄剑身细长,如同一泓秋水;最后一柄则通体黝黑,剑鞘古朴,看不出什么特别。
“道长请看,”山羊胡将三柄剑放到桌上,“这柄‘赤焰’,乃是采南疆火山赤铜所铸,自带火行灵力,对修行火系功法的道友颇有助益。这柄‘流光’,轻盈迅捷,锋锐异常,适合身法灵动的修士。至于这柄‘墨纹’嘛……”他拿起那柄黑剑,掂量了一下,“乃是前朝一位炼器师的失败之作,材质是块不错的玄铁,可惜炼制时出了岔子,灵性内敛,锋芒不露,只算得上一柄坚固些的凡铁利器。不过胜在价格便宜。”
忘尘道长看都没看那三柄剑,只是对云惊鸿道:“惊鸿,你自己去看看,选一柄合心意的。”
云惊鸿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起身,走到桌前。
那柄赤焰剑靠近便能感到一股灼热,让他有些不适。流光剑寒气逼人,锋芒太露,他也不太喜欢。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柄被山羊胡称为“失败之作”的墨纹剑上。
这柄剑很普通,剑鞘是未经打磨的鲨鱼皮,颜色暗沉,剑柄也只是用粗糙的黑绳缠绕。他伸手握住剑柄,入手微沉,有种奇异的厚重感。他尝试着将剑拔出。
“铮——”
一声略显干涩的轻鸣。剑身抽出寸许,露出的部分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色,并非光滑如镜,反而带着一种天然形成的、如同水墨流淌般的奇异纹理。没有逼人的寒光,也没有灼热的气息,只有一种内敛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沉静。
不知为何,云惊鸿感觉这柄剑握在手中异常的……舒服。仿佛这柄剑天生就该属于他一样。
“就这柄吧。”云惊鸿说道。
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笑道:“小哥好眼光!这柄墨纹剑虽然灵性不足,但胜在坚固耐用,劈柴……哦不,斩妖除魔也是使得的。价格公道,只要五十两纹银!”
云惊鸿闻言一窒,五十两纹银?他跟着林伯长大,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两碎银,五十两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
忘尘道长却像是没听到价格一般,点了点头:“可。”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五锭银子,随手放在桌上。
山羊胡眼睛一亮,连忙将银子收起,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道长爽快!这剑便是小哥的了。”
云惊鸿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墨纹剑,重新将其插入剑鞘,背在身后。虽然知道是师父付的钱,但他心中依旧十分感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伴随着几声嚣张的呼喝。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
“砰!”
那扇黑漆木门竟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
几个穿着华丽服饰、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女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锦衣青年,面容倨傲,眼神轻佻,身后跟着两男一女,皆是神色倨傲,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山羊胡脸色一变,连忙迎上去,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几位少侠,今日小店不开……”
“滚开!”锦衣青年一把推开山羊胡,径直走到厅堂中央,目光倨傲地扫过忘尘道长和云惊鸿,当看到忘尘道长一身朴素的道袍和云惊鸿背后的墨纹剑时,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老家伙,小子,”锦衣青年用下巴指了指云惊鸿,“把你背后那把破剑给我看看。”
云惊鸿眉头一皱,握紧了背后的剑柄。
忘尘道长端坐在椅子上,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到一般。
山羊胡连忙打圆场:“这位少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跟你说话了吗?死胖子!”锦衣青年身边一个圆脸青年喝道,伸手就要去夺云惊鸿背后的剑。
云惊鸿心中一紧,这些日子跟着师父修习的拳脚功夫下意识地使出,侧身一让,避开了圆脸青年的手,同时左手护住了剑柄。
“哟?还敢躲?”圆脸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反手一掌拍向云惊鸿的胸口,掌风凌厉,显然是带有修为的。
云惊鸿只觉一股劲风袭来,心中大骇,想要躲避已然不及。他体内那微弱的真气下意识地运转,护在胸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忘尘道长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的,仿佛只是随意地抬了一下手,用手中的茶杯盖轻轻一拨。
“啪!”
一声轻响,圆脸青年拍向云惊鸿的手掌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偏,重重地拍在了旁边的木架上!
“喀嚓!”木架应声而裂!
“啊!”圆脸青年发出一声痛呼,捂着红肿的手掌连连后退,又惊又怒地看向忘尘道长,“你个老东西,敢偷袭我?!”
锦衣青年脸色也沉了下来,盯着忘尘道长:“阁下是什么人?敢管我们‘金虹门’的闲事?”
金虹门?
云惊鸿心中一动,他听师父提起过,金虹门是望川城附近一个不大不小的修真门派,以一手凌厉的“金虹剑诀”闻名,门中弟子行事颇为霸道。
忘尘道长这才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看不出喜怒:“老道不过一介闲云野鹤。倒是几位小友,年纪轻轻,火气不小,强闯民宅,意欲何为?”
“少废话!”锦衣青年显然没把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道士放在眼里,“我们怀疑这小子偷了我们师门的东西,要带他回去审问!识相的就滚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他和他身后的同伴都握住了剑柄,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云惊鸿又气又急:“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更没偷过你们什么东西!”
“我们说你偷了,你就偷了!”锦衣青年身边那个容貌尚可、但神色刻薄的女子冷笑道,“把他拿下!”
话音刚落,除了锦衣青年,其余三人同时拔剑出鞘!三道不同颜色的剑光亮起,带着破风声,分别向着忘尘道长和云惊鸿袭去!
山羊胡吓得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角落。
云惊鸿心头狂跳,他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下意识地拔出背后的墨纹剑,横在身前。这几乎是他条件反射的动作,连日来练习的基础剑招在脑海中闪过,却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忘尘道长再次出手了。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起身,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袭来的三道剑光随意地点了几下。
动作看似缓慢,却精准无比。
“叮!叮!叮!”
三声清脆的响声!
那三个金虹门弟子只觉得手腕一麻,虎口剧震,手中的长剑竟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哚哚哚”几声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
三人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和那个依旧稳坐泰山的老道士。
锦衣青年瞳孔骤缩,脸上倨傲的神色终于变成了惊骇和凝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道士,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前辈……”锦衣青年的声音有些干涩,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恕罪!”
忘尘道长放下手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你的人,走吧。”
锦衣青年如蒙大赦,连忙招呼着失魂落魄的同伴,连墙上钉着的剑都顾不上去取,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小院。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云惊鸿才松了一口气,握着墨纹剑的手心全是汗水。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师父那云淡风轻便化解危机的手段,让他既震撼又敬畏。
“多谢师父……”云惊鸿由衷地说道。
忘尘道长站起身,看了一眼墙上兀自颤动的长剑,又看了看云惊鸿,摇了摇头:“我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真正的修行,不是躲在强者的羽翼下,而是要靠自己去面对风雨。”
他走到云惊鸿面前,指了指他手中的墨纹剑:“这柄剑,看似平凡,实则内蕴玄机,与你颇有缘法。日后好生祭炼,当不负此缘。”
他又看向躲在角落的山羊胡:“今日多有叨扰,我师徒二人这便告辞。”
山羊胡这才回过神,连忙跑过来,脸上堆满了敬畏:“道长慢走,慢走!随时欢迎再来!”
忘尘道长点了点头,带着云惊鸿走出了这个隐秘的小院。
走在返回客栈的路上,云惊鸿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今日之事,让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修真界的残酷和现实。一言不合,拔剑相向,弱肉强食,似乎是这里不变的法则。而师父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更是让他对修行的渴望达到了顶点。
“师父,”云惊鸿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抢我的剑?这柄剑明明是……”
“是失败之作,对吗?”忘尘道长打断了他,“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几个小子未必真的认出了这柄剑的不凡,或许只是见你年少可欺,临时起意罢了。但无论如何,此事给你提了个醒:行走在外,需谨言慎行,不可轻易露白,更要时刻保持警惕。”
云惊鸿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师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他抚摸着背后墨纹剑冰冷的剑鞘,感受着那厚重的质感,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拥有足够的力量,不再需要师父的庇护,能够坦然面对这世间的一切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