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边陲的暮色总是来得格外早。岑墨站在黑石城的城墙上,看着最后一缕血月的光辉被翻滚的乌云吞噬。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本该是笔直的,如今却扭曲成诡异的螺旋状,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着。
\"仙君,最新统计出来了。\"一位魔将匆匆登上城墙,手中竹简散发着淡淡的药气——这是为了防止瘟疫传播特意熏蒸过的,\"又有三个村落出现高热患者,死亡率已达三成。\"
岑墨接过竹简,指尖在粗糙的兽皮表面摩挲。这已经是本月第七份疫情报告,数字一次比一次触目惊心。自从三日前魔界西南爆发这种怪病,疫情就像野火般迅速蔓延。患者先是持续高热,继而皮肤出现黑色纹路,最后在极度痛苦中魔核碎裂而亡。
\"赤璃在哪里?\"岑墨收起竹简,声音比极北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魔君大人还在隔离区。\"魔将指了指城外那片被结界笼罩的帐篷群,\"已经两天没出来了。\"
岑墨眉头一皱,抬脚就往城墙下走。魔将急忙拦住:\"仙君三思!那瘟疫对魔族尚且致命,您若感染...\"
\"让开。\"岑墨目光如剑,周身仙气震荡,震得魔将踉跄后退,\"我自有分寸。\"
穿过重重结界,隔离区的惨状令见惯生死的岑墨也不禁心头一颤。简陋的帐篷里挤满了患者,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几位魔医穿梭其间,却只能施以缓解痛苦的简单法术,对病情本身束手无策。
最中央的大帐前,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正弯腰查看一名幼童。赤璃的红发凌乱地扎在脑后,向来鲜艳的衣袍沾满药渍,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他指尖凝聚着一缕微弱的魔焰,正小心翼翼地探查孩子的魔核。
\"怎么样?\"岑墨走到他身后,轻声问道。
赤璃浑身一震,猛地回头:\"你怎么来了?!\"他几乎是跳起来把岑墨往外推,\"出去!这病对仙体伤害更大!\"
岑墨纹丝不动,反而抓住赤璃的手腕:\"你魔力透支了。\"
\"我没事。\"赤璃甩开他的手,却又被岑墨反手扣住命门。一缕精纯的仙力度入体内,赤璃顿时感到连日来的疲惫缓解了几分。
\"逞强。\"岑墨简短评价,转而看向病榻上的孩子,\"症状有什么变化?\"
赤璃知道拗不过他,叹了口气:\"黑色纹路蔓延速度比成人慢,但高热更持久。\"他轻轻掀开孩子的衣领,露出脖颈处蛛网般的黑纹,\"像是某种针对魔核的毒素...\"
岑墨仔细观察那些纹路,突然瞳孔一缩:\"这不是瘟疫。\"
\"什么?\"
\"是咒术。\"岑墨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对着黑纹照去。镜中映出的不是皮肤表面的纹路,而是一缕缕深入魔核的黑气,\"有人对魔族下了群体诅咒。\"
赤璃脸色骤变:\"能确定来源吗?\"
岑墨摇头:\"需要更多样本。带我去看重症患者。\"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重症区。这里的患者已经陷入昏迷,黑纹爬满了全身,空气中弥漫着魔核缓慢碎裂的刺鼻气味。岑墨强忍着不适,为几位重症患者一一检查,脸色越来越凝重。
\"不是普通诅咒。\"他最终确认道,\"这是上古时期的'噬魔咒',专门针对魔族血脉。必须立刻通知魔尊,彻查最近有无上古遗迹被开启。\"
赤璃立刻唤来传讯官,下达了一连串命令。转身时却发现岑墨正在脱外袍,露出里面的劲装。
\"你干什么?\"
\"准备治疗。\"岑墨从乾坤袋中取出九霄环佩琴,\"既然知道是咒术,就有应对之法。\"
赤璃一把按住琴弦:\"不行!仙魔融合术太危险,上次在魔渊你差点...\"
\"这次不同。\"岑墨平静地打断他,\"我有把握。\"
两人僵持间,帐篷突然被掀开。瑾清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脸上戴着特制的药巾:\"找到源头了!北境的血煞古墓被人开启过,里面封印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到了岑墨手中的琴:\"等等,你该不会要...\"
\"他就是要!\"赤璃怒气冲冲地说,\"这个固执的仙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瑾清烟看看岑墨又看看赤璃,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那至少用这个。凝雪最新研制的'同心丹'改良版,能增强仙魔之力的兼容性。\"
岑墨接过锦囊,里面是三颗青红相间的丹药,散发着奇特的香气。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一颗,将琴摆在膝头:\"赤璃,我需要你的配合。\"
赤璃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咬牙切齿地吞下另一颗丹药:\"你要是敢出事,我...\"
\"不会的。\"岑墨指尖轻抚琴弦,\"开始吧。\"
随着第一个音符响起,赤璃的魔焰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缠绕在琴弦之上。仙音与魔焰交融,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金红色光晕,缓缓笼罩在最近的病患身上。
帐篷内的魔医们屏息观望。只见那金红光晕渗入患者皮肤,与黑纹展开拉锯战。随着琴音渐急,黑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患者痛苦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有效!\"瑾清烟惊喜地低呼。
但岑墨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仙魔融合术对施术者的消耗极大,更何况他还要精确控制每一缕仙力,避免伤到患者本就脆弱的魔核。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琴身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赤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悄悄加大魔力输出,试图分担岑墨的压力。两人之间的同心契微微发烫,传递着彼此的感受与思绪。
一个、两个、三个...当第六个患者被治愈时,岑墨的手指已经开始发抖。赤璃忍不住叫停:\"够了!休息一下!\"
\"继续。\"岑墨咬牙道,琴音未断,\"外面还有上百患者。\"
\"你会力竭而亡的!\"
\"不会。\"岑墨抬头看了赤璃一眼,眼中是熟悉的固执,\"我能行。\"
赤璃知道劝不动他,只能改变策略。他转向瑾清烟:\"去准备补充灵力的药汤,越浓越好!\"然后又对一旁的魔医下令,\"按症状轻重重新排序,先救最有希望的!\"
随着治疗的持续,帐篷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岑墨的指尖已经磨出血痕,白衣被汗水浸透,却仍坚持着一个个救治。赤璃的魔力也接近枯竭,红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但他仍源源不断地为岑墨提供支持。
\"最后一个。\"瑾清烟扶着一位老者躺下,担忧地看着摇摇欲坠的两人,\"要不明天再...\"
\"现在。\"岑墨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然坚定。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最后一位患者的黑纹也终于褪去。岑墨想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向前栽去。赤璃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却被带得一同跪倒在地。
\"药汤!快!\"赤璃吼道,同时探查岑墨的脉象——仙脉紊乱不堪,灵力几近枯竭,更糟的是有一丝黑气正顺着指尖往心脉蔓延。
瑾清烟端来药汤,赤璃顾不上烫,含了一大口渡给岑墨。苦涩的药液流入喉间,岑墨微微睁眼,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感染了!\"赤璃又急又怒,撕开岑墨的衣领,果然在锁骨处发现了一缕细小的黑纹,\"该死的!我就知道!\"
岑墨虚弱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要紧...先救...\"
\"救你个鬼!\"赤璃红着眼睛骂道,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清烟,这里交给你了。我带他回魔宫!\"
\"等等!\"瑾清烟拦住他,\"你这样贸然回去太危险!先用传讯符通知魔尊准备净室!\"
赤璃这才稍稍冷静,摸出传讯符匆匆写下几笔。符纸燃尽的瞬间,他抱着岑墨冲出帐篷,化作一道红光直奔魔宫方向。
魔宫的净室已经准备妥当。这是专门用来净化邪祟的密室,四壁刻满古老的魔纹,中央是一方寒玉床。赤璃小心翼翼地将岑墨放在玉床上,立刻有魔医上前检查。
\"如何?\"赤璃焦急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年迈的魔医摇头:\"情况不妙。噬魔咒对仙体的侵蚀速度比魔族还快,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仙君体内有魔君的魔力残留,咒术误以为是魔族,攻击得更猛烈了。\"
赤璃如遭雷击。是他,是他为了分担岑墨的负担,过度注入了自己的魔力,反而害了岑墨!
\"有...有什么办法?\"他声音发抖,几乎不敢听答案。
魔医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位最年长的开口:\"或许...魔尊的本命魔焰可以一试。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
\"我去求父王!\"赤璃转身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
\"不...用...\"岑墨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小满...呢?\"
\"在凝雪那里,很安全。\"赤璃跪在玉床前,握住岑墨的手,\"你别说话,保存体力。我这就去求父王...\"
岑墨微微摇头:\"听我说...如果...我不行了...\"
\"闭嘴!\"赤璃厉声打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敢有事试试!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看着小满长大,要带她游遍三界,要...\"
\"赤璃。\"岑墨轻声唤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冷静下来...我有办法...\"
他从怀中艰难地掏出一块留影石,注入最后一丝仙力。石头上方浮现出一幅画面——是他们在云巅书院时,赤璃教他魔界文字的场景。画面中的红衣少年握着仙君的手,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记得...这个吗?\"岑墨气息微弱地问。
赤璃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天我教你写'同生共死'...\"
\"现在...轮到我了。\"岑墨突然用力握紧他的手,一股精纯的仙力通过同心契汹涌而出,\"以我仙骨...为你...筑桥...\"
赤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转。那是最纯粹的仙界本源之力,正沿着他的魔脉逆向运行,最终汇聚在心口的魔核处。与此同时,岑墨锁骨处的黑纹开始缓缓流向赤璃,而赤璃体内的魔力则反哺回岑墨体内。
\"你在做什么?!\"赤璃惊恐地发现,岑墨竟然在用秘法将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
\"分担...\"岑墨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教我的...\"
魔医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仙魔两力在两人之间形成完美的循环,黑纹被均摊到两个身体上,伤害顿时减半。更神奇的是,由于诅咒被分散,效力大减,两人体内的抗性逐渐占了上风。
\"天才...\"年迈的魔医喃喃道,\"竟然想到用同心契均摊诅咒...\"
赤璃又惊又怒又心疼,却也不敢打断这救命的循环。他只能紧紧握着岑墨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魔力,同时接收对方传来的仙力。两人的气息渐渐同步,心跳声在静室中重合,仿佛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黑纹终于完全消退。赤璃第一时间探查岑墨的状况——仙力枯竭但稳定,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也浑身脱力,直接瘫坐在玉床边。
\"魔君大人!\"魔医们赶紧上前搀扶。
赤璃摆摆手,只是固执地趴在玉床边缘,额头抵着岑墨的肩:\"你这个...疯子...\"
岑墨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红发:\"彼此...彼此...\"
当魔尊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的儿子像只护食的野兽般守在昏迷的仙君身旁,谁敢靠近就龇牙咧嘴;而那位以洁癖着称的岑墨仙君,此刻衣衫不整地躺在魔界最脏的净室里(治疗过程中吐过血),却安然如归。
\"父王...\"赤璃抬头,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他救了我们数百子民...\"
魔尊长叹一声,伸手按在赤璃肩上:\"为父知道。\"他转向魔医,\"用最好的药,务必让仙君早日康复。\"
三日后,岑墨在魔宫寝殿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睡着的小满。女孩手里还攥着一幅画,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三个人:红发的赤璃,黑发的岑墨,以及夹在中间的小女孩自己。画纸边缘写满了魔界文字,都是\"快点好起来\"之类的话。
他轻轻抚摸女孩的头发,抬眼看向窗外。赤璃正在庭院里煎药,笨手笨脚地控制着火候,时不时被烟呛得咳嗽。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赤璃突然回头,隔着窗棂对上岑墨的视线。
那一刻,无需言语,两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将如此刻这般,携手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