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的晨钟刚响过三声,岑墨就睁开了眼睛。身侧的赤璃四仰八叉地躺着,一条腿压在他腰间,红发在锦枕上铺开如燃烧的火焰。昨夜魔渊封印加固后的庆功宴持续到深夜,赤璃喝得烂醉,是被他半扶半抱带回寝宫的。
岑墨小心翼翼地挪开那条沉甸甸的腿,赤璃在睡梦中不满地咕哝一声,翻个身又睡了过去。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掐了个净身诀将身上残留的酒气清除,又习惯性地整理好被赤璃踢乱的床褥。
寝殿外间,两名魔侍已经捧着洗漱用具等候多时。见岑墨出来,她们恭敬地行礼,却被抬手制止。
\"魔君还在睡,不必伺候。\"岑墨压低声音道,自己接过铜盆和布巾。
魔侍面面相觑——这位仙君自从来魔宫小住,几乎不用她们近身服侍,连更衣束发这等小事都要亲力亲为。起初她们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后来才发现是仙君大人那出了名的洁癖使然。
岑墨没注意魔侍们的表情,他正盯着铜盆边缘一处可疑的水渍皱眉。指尖凝聚一缕仙光,将那点污渍彻底净化后,他才开始洗漱。
洗漱完毕,岑墨走到书案前,开始处理昨日积压的文书。魔界与仙界不同,奏章多用兽皮书写,墨迹也带着淡淡的腥气。他不得不每隔一刻就掐个清风诀,驱散鼻尖萦绕的气味。
\"唔...什么时辰了?\"
赤璃沙哑的声音从内室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听起来像是踢翻了夜壶。岑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文书。
\"巳时三刻。\"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庆功宴后魔尊免了今日早朝。\"
赤璃趿拉着鞋子晃出来,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中衣,领口大敞,露出大片蜜色肌肤。他凑到岑墨身后,下巴搁在他肩上,带着浓重的酒气问:\"在看什么?\"
\"北境魔将的奏报。\"岑墨微微偏头,避开那股酒气,\"说是发现了疑似劫气余孽的踪迹。\"
\"又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赤璃打了个哈欠,突然伸手抽走岑墨手中的奏章,\"别看了,陪我吃早膳。\"
岑墨眼睁睁看着那张珍贵的雪狼皮奏章被赤璃随手揉成一团扔在案上,平整的表面立刻多了几道刺眼的折痕。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莫生气\",才勉强压下将奏章重新抚平的冲动。
\"我让人传膳。\"岑墨起身,不着痕迹地将那团奏章收入袖中,准备待会儿再悄悄处理。
赤璃却一把拉住他:\"不用麻烦侍从,我知道厨房在哪。\"他兴致勃勃地拽着岑墨往外走,\"我亲自下厨!\"
这个可怕的宣言让岑墨瞬间忘记了奏章的惨状。上一次赤璃\"亲自下厨\"还是在仙界,结果差点烧了他的云华殿。但没等他反对,赤璃已经风风火火地拉着他穿过长廊,来到了魔宫偏殿的小厨房。
厨房里一片狼藉——昨晚的庆功宴显然消耗了大量食材,剩下的边角料凌乱地堆在案板上,几个沾着可疑酱汁的锅碗随意泡在水槽里。岑墨站在门口,感觉自己的洁癖正在尖叫。
\"看我的!\"赤璃却对混乱视而不见,撸起袖子就开始翻箱倒柜,\"魔界有一种醒酒汤,保证你喝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岑墨已经掐了个清净诀,将整个厨房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灶台光可鉴人,锅碗摆放得整整齐齐,连地板缝里的陈年污渍都被仙光净化殆尽。
\"呃...\"赤璃举着半根发蔫的胡萝卜,不知所措地站在焕然一新的厨房中央。
岑墨叹了口气,接过那根胡萝卜,指尖仙光流转间,蔫巴巴的蔬菜立刻恢复了水灵灵的状态:\"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赤璃眨了眨眼,突然笑出声:\"岑墨仙君,你这洁癖真是...\"在对方警告的眼神中,他识相地改口,\"真是帮了大忙!\"
两人配合着做起早膳——准确地说,是岑墨负责所有需要接触食材和厨具的环节,赤璃则在一旁指挥兼捣乱。当一锅香气四溢的醒酒汤终于熬好时,厨房门突然被推开。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瑾清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到整洁异常的厨房时明显愣了一下,\"这...这是那个每天被魔厨诅咒八百遍的老厨房?\"
赤璃得意地舀了碗汤递给她:\"尝尝,我和岑墨的手艺!\"
瑾清烟将信将疑地接过碗,小抿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喝!比御厨做的还...\"她突然顿住,狐疑地看向岑墨,\"该不会是你一个人做的吧?\"
\"赤璃提供了配方。\"岑墨面不改色地说,接过赤璃递来的汤碗时,指尖在对方掌心轻轻一挠——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暗号,意思是\"配合得不错\"。
赤璃嘴角翘起,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魔侍慌慌张张地跑来:\"魔君大人!仙君大人!不好了!玄晔仙君和凝雪仙子突然到访,说是...说是来借宿的!\"
三人匆匆赶回正殿,果然看到玄晔和洛凝雪站在殿中,身旁堆着几个行李包裹。玄晔的衣袍下摆沾满泥点,洛凝雪的发髻也有些松散,看起来颇为狼狈。
\"你们这是...\"赤璃惊讶地挑眉。
\"家宅不宁,特来避难。\"玄晔苦笑着拱手,\"打扰了。\"
原来玄晔在魔界边境购置了一处宅院,准备作为与洛凝雪的新居。谁知装修途中,两人因风格问题争执不下——玄晔偏好仙界的简约风,洛凝雪却想融入魔界的华丽元素。今晨一场关于\"床榻该朝哪个方向摆放\"的争论,直接演变成了仙术与魔法的对决,把好好的新家炸没了半边屋顶。
\"所以你们就逃到我们这儿来了?\"赤璃听完前因后果,乐不可支,\"堂堂司战仙君,竟然被装修难倒了?\"
玄晔无奈地看向洛凝雪:\"某些人坚持要在卧室挂满会发出怪笑的魔灯...\"
\"那是祈福灯!\"洛凝雪据理力争,\"而且你非要在地上画那个巨型八卦阵又算什么?客人一进门就会被定身半个时辰!\"
眼看争论又要升级,岑墨轻咳一声:\"客房已经备好,你们先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赤璃凑到岑墨耳边低语:\"看到没,还是我们和谐。\"
岑墨瞥他一眼,想起今早那团可怜的奏章,不予置评。
安顿好两位不速之客后,赤璃突发奇想:\"不如带他们去看看我们的'杰作'?\"
于是四人来到了魔宫西侧的听雨轩——这是魔尊赐给两人的居所之一,由岑墨亲自设计,融合了仙魔两界的特色。亭台楼阁是仙界的飞檐翘角,装饰却用了魔界的赤玉金纹;室内陈设简约,但细节处暗藏魔族的精巧机关。
\"这里...\"洛凝雪惊讶地抚过一扇雕花屏风,上面用魔界技法雕刻着仙界的山水,\"竟然毫无违和感。\"
玄晔则对书房的设计赞不绝口——书架是仙界的紫檀木,但每层都嵌了魔界的浮空石,取书时轻轻一碰就会自动飘到面前。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玄晔好奇地问,\"我和凝雪差点为了一盏灯打起来,你们却能...\"
\"互相妥协。\"岑墨淡淡道,目光扫过书案上那支被赤璃随手丢在一旁的朱笔——按照他的习惯,笔应该架在砚台右侧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但现在已经习惯了赤璃这种随性的摆放方式。
赤璃笑嘻嘻地揽住岑墨的肩:\"主要是岑墨忍让得多。你们是不知道,刚成婚那会儿,他连我走路先迈哪只脚都要纠正。\"
\"胡说。\"岑墨耳根微热,想起自己确实曾因赤璃不按规矩更衣而念叨过几次。
瑾清烟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闻言插嘴:\"我记得有次赤璃哥哥把沾满魔兽血的外袍扔在寝宫地毯上,仙君的脸都青了。\"
众人哄笑起来。岑墨无奈地摇头,却也不否认。那些曾经让他抓狂的小习惯,如今想来竟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调味剂。
参观完听雨轩,五人回到正殿用午膳。魔侍们端上一道道精致菜肴,赤璃却突然叫停:\"等等,这道'烈焰兽蹄'谁做的?我不是说过岑墨不吃辣吗?\"
主厨战战兢兢地出列:\"回魔君,是按您上次给的配方...\"
\"上次是我自己吃!\"赤璃扶额,转向岑墨,\"抱歉,我忘了嘱咐他们。\"
岑墨微微摇头:\"无妨。\"说着竟真的夹了一块兽蹄尝了尝,面不改色地咽下,\"味道不错。\"
赤璃瞪大眼睛:\"你不是嫌辣味会破坏味觉纯净度吗?\"
\"偶尔尝试新事物也不错。\"岑墨淡定地喝了口茶,掩饰被辣得发麻的舌尖。
玄晔和洛凝雪交换了一个眼神——能让有严重饮食洁癖的岑墨仙君破例,赤璃的影响力果然非同一般。
午膳后,玄晔拉着岑墨去书房商讨公事,赤璃则带着两位姑娘去参观魔宫新修的灵兽园。当岑墨结束会谈出来寻人时,在回廊上看到了令他血压飙升的一幕——
他精心打理的药圃里,赤璃正带着玄晔和两位姑娘挖坑埋酒!那株他精心培育了三年的九叶灵芝被连根拔起,随意丢在一旁,而四人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庭院。
\"你们在干什么?\"岑墨的声音比极北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四人同时僵住。赤璃手里还拿着沾满泥土的酒坛,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呃...我们在埋'合欢酿'...魔界习俗,新婚百日要...\"
\"在我的药圃里?\"岑墨一字一顿地问,目光扫过那株可怜的灵芝。
洛凝雪最先反应过来,赶紧用净尘诀清理手上的泥土:\"抱歉,我们不知道这是...\"
\"是我的错。\"赤璃放下酒坛,难得露出歉意的表情,\"我忘了跟你说这事。魔界确实有这个传统,应该提前找你要块地方的。\"
岑墨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株九叶灵芝前,小心地将其拾起。灵芝的根须已经受损,但还有救活的希望。他掐了个回春诀,将灵芝暂时封存起来。
\"下次,\"他平静地说,\"提前告诉我。\"
赤璃眼睛一亮,立刻凑上来:\"你不生气了?\"
\"生气。\"岑墨实话实说,\"但习俗重要。\"他看向那片被挖得乱七八糟的药圃,\"不过这些酒,等满百日我要亲自挖出来。\"
赤璃欢呼一声,抱住岑墨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完全不顾旁边三人尴尬的表情。玄晔干咳一声:\"那个...我们突然想起还有事...\"
\"对对,我们要去看...看屋顶!\"洛凝雪拽着瑾清烟就跑。
夜幕降临后,听雨轩终于恢复了宁静。岑墨坐在窗边,就着月光检查那株九叶灵芝的伤势。赤璃沐浴完毕,湿漉漉地凑过来,水珠滴在案几上也不管。
\"真能救活?\"他好奇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灵芝的叶片。
岑墨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用布巾擦干:\"嗯,但要费些功夫。\"
赤璃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今天谢谢你。\"
\"嗯?\"
\"为了我改变那么多。\"赤璃难得正经,\"我知道你的洁癖不是小事,却为了我...\"
岑墨放下灵芝,看向窗外的月色:\"你也为我改变了不少。\"
确实,那个曾经随心所欲的魔君,现在会记得在进门前跺掉靴子上的泥土;而那个一丝不苟的仙君,也能容忍寝宫里偶尔的凌乱了。
\"这叫互相磨合。\"赤璃笑嘻嘻地靠在他肩上,\"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忍住不把我那些乱扔的衣服烧掉的?\"
岑墨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赤璃好奇地翻开,发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日期和事件:
\"三月初七,赤璃将沾血的外袍丢在地毯上,忍住了没烧,罚他擦地板一个时辰...\"
\"四月十二,赤璃用我的洗脸巾擦魔剑,忍住了没烧,罚他给我梳头一个月...\"
\"五月二十一...\"
赤璃越看眼睛瞪得越大:\"你居然记小本本!\"
\"以备秋后算账。\"岑墨淡定地收回本子,\"现在,我们来谈谈今天毁了我药圃的事...\"
赤璃一个翻身就要逃跑,却被岑墨拦腰抱住。两人笑闹着滚到地毯上,最终以赤璃被挠痒痒求饶告终。
窗外,魔界的血月静静照耀着这片小小的药圃——那里埋着四坛合欢酿,旁边是重新栽种的九叶灵芝。仙与魔的界限在这里变得模糊,就像那本记满\"罪状\"的小册子,看似是抱怨,实则是爱的另一种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