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一事,一来是为了警戒那些瞎说话不当回事的,二来是为了让小禄子回来任岑枝差遣,加之收拾内殿,若是不适,得及时去请太医。
小禄子回来时,正巧碰到岑枝要出去,他着急上前弓腰请安,“不知娘娘去哪?”
岑枝慢慢道,“出去逛逛,刚好留些时间与你们打扫。”
“是是是,奴才定然快快收拾好。”小禄子晓得她聪明,笑着瞄了眼妘竹。
妘竹垂着脑袋,扶着岑枝的胳膊,谁也不看。
岑枝忽得想起还有一事,小禄子前脚已经进去,又被这声音给拉了回来,“还有一事,稍后下朝,劳烦公公差人请胡婕妤与胡侍郎父女相见一会。”
小禄子应下,立刻遣人去。
“与胡侍郎说,是陛下的旨意。”
小禄子见她们走远,找来两个得力的小太监进去收拾,又没与妘竹说上话,妘竹从回来到现在,怎么都不大搭理他。
下朝后,宫道之上,岑煊并排走在齐贞边上,二人步子都不快,红墙绿瓦层叠蜿蜒。
含元殿离宣政殿路程算不得太远,他二人脚程硬是絮絮叨叨走了小半个时辰,随侍齐贞的宫人跟得远远的。
齐贞双手覆背,语气听不出好坏,“丞相真要辞官?”
“若是可以。”岑煊。
齐贞迅速回他,“不可以。”
“当臣没说。”岑煊看向别处。
齐贞把话说得绝,又怕岑煊不高兴,他特意补充,“如今四海升平,并无大事,朕可以让老师每月多休两天。”
“陛下找老臣就为了问这个?”岑煊隐隐约约有了猜忌,无非是岑枝封后的事,他得点头。
齐贞沉默良久,忽得侧头看岑煊,微微低了低头,“朕舍不得老师这样的人才,自然舍不得你们举家离开京城,朕在宫里没什么亲眷,老师在朕心里如师如父,待朕恩情似海,朕必不敢忘,只是凭音封后一事,朕意已决。”
“陛下放心,老臣没有异议。”岑煊点头拍拍他的肩背,“先前陛下告知老臣喜欢商商时,不就已经知道老臣的心意了吗?”
齐贞回他一笑。
“谢谢老师。”
二人走到宣政殿门口时,岑枝刚好从另一侧廊角拐出来,她一身红蓝配广袖襦交窬裙荷叶半袖,简易十字髻,双鬟垂肩,发间凤簪凤钗,后背披发束着丝带,脚踩镶珠梨花缠枝翘头月白履,款步移上来。
她唇畔带着丝丝笑意,近身朝齐贞颔首,遂而目光落在岑煊身上,“父亲也来了。”
齐贞开口,“老师留下来一起用早膳吧。”
早膳设在宣政殿侧殿。
齐贞平日都是自己在宣政殿用膳,用完膳就埋头处理公务,一般是随便吃吃,有时吃不下饭,会去在慈安宫陪岑枝用膳。
平日看岑枝吃饭,是他无聊日子里最有意思的事。
侍者穿梭,三人共坐。
蜂蜜桂花藕粉,蟹黄汤包,山珍菌菇汤,翡翠虾仁蒸饺,外加一碟玫瑰茯苓糕。
岑煊没吃两口,光看着齐贞为岑枝布菜他就吃不进去。
“这个蒸饺你尝尝?”
“不好吃换一个,菌菇汤我先吹吹,有些烫。”
“这个桂花藕粉是膳房厨子新做的菜式,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个糕点呢,喜欢吗?”
岑枝把饺子咽下去,看着他,有点无奈。
齐贞默默凉好的菌菇汤推到她边上,拿起勺子递给她,“再吃些吧。”
用完早膳,岑煊与岑枝在亭中叙话,齐贞则去内殿处理公务了。
妘竹候在外头,旁边的小禄子轻声问她,“妘姐姐这两天怎么不大理我了?”
“或是你有什么委屈,说来听听,我兴许可以安慰上你。”
妘竹别过脑袋,“我没有。”
岑煊看着亭下别扭的两个人,又看看岑枝,见她也心不在焉的,有些费解。
他关心道,“商商有心事?”
“并无,爹爹今日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不会管我了呢……”岑枝说到后头都有些中气不足,眼神瞟别处。
“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放心不下还不正常?”岑煊先是有些难受,叹口气看她,总算引到正事,“今日朝上,陛下力排众议,决意立你为后,群臣哗然,往后商商要与陛下齐心。”
岑枝坏笑抓上他的手,拉着撒娇,“放心吧爹爹,我知道的。”
岑煊又道,“与爹爹撒娇可没用,商商日后的日子要与陛下过。”
“爹爹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岑枝不服气偏头,故意躲他的目光。
岑煊反过来拍拍她的手,从怀里摸出安神香囊给她,“你阿娘昨夜做的,她不放心你,收着吧。”
安神香囊,许是前两日与阿娘同睡,自己总是梦魇哭泣,她才这般惦记着。
岑枝,“爹爹昨日如何与胡侍郎说得?”
“亲自登门,如实相告。”
的确如此,岑煊昨日刚出宫门,立刻就打道去了胡府,胡瞻以为自己要被查办了,吓得面色苍白。
还是将人请进去喝茶,泡上了上好的西湖龙井,平日他自己都舍不得喝。
亲自送到岑煊桌边,结果岑煊喝了口茶,平静对他道,明日记得带糕点去上朝,他差点以为自己被吓耳聋了。
岑枝依依送走岑煊,东风拂过,两鬓发丝飘摇,齐贞为她加上一层披风,揽着她慢慢回去。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故而抬头问齐贞,“我们真的要成亲了吗?”
齐贞将她掰到怀里,压着双肩与她对视,“凭音不想与我成亲了吗?”
遇到这种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无非是装柔弱,岑枝挤出两滴眼泪,委屈望着他,“我身上疼,儒礼你抱我回去。”
齐贞受用凭音叫他小字时的泪眼羞涩,二话没说拦腰抱起。
“抓紧了。”
看着齐贞的眉眼,岑枝情不自禁伸手点点,齐贞垂头望着她,眉宇眼间全是笑意。
景熹九年的六月,按理梅雨来时,可那场本应连绵如纱的细雨意想不到的迟迟不肯落下,时至今日气温适宜,偶尔三两雨丝送来凉丝丝的恬静。
齐贞仍绝心口滚烫,浑身在她笑意的浸润下,总是有许多话想说,他与凭音确定心意,凭音的父母同意,凭音也同意。
黑暗混沌得见天光,崖底枯枝生出新叶,千千万万日夜思念有终。
“凭音。”
“其实我的幸福一直来源于你,你开心,我便开心,我明白,从前我们说话时的磕碰,都是我不够爱你,不够理解你,所以凭音,从今往后,我都不想让你伤心,为了我伤心。”
“在我心里,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年少时的我也总是逃避,如你所说,我们都是胆小鬼,你有你的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己,我身上也有我必须兼顾家国责任,黎民百姓,可我就是爱你,我用八年完成了肩上的枷锁桎梏,还了天下太平,现在的我自愿爱你的所有,包容你的所有。”
“我希望,我们白头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