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时辰,三人一起在潇湘阁用饭,旁有宫人随侍,采薇偷摸捂着嘴笑。
齐漾碗里堆成小山丘,她左顾右盼,二人筷子还不停,立刻用手罩住自己的碗,鼻间哼了一声。
齐漾率先开口,“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啊?”
岑枝放下筷子,“今夜?”
齐贞看向二人:“好,那就今夜。今日还算凉爽,不如一起去弱水街转悠转悠?”
说走就走,三人换好衣服,一起去了宫门口,小禄子拿来脚蹬,齐贞前步上去,岑枝抱起齐漾递给他,齐漾被一接,立刻就钻进马车去。
岑枝提起裙摆,踩上脚蹬,有些费力,齐贞将手递给她,她攀上他的小臂,笑吟吟上去,推开车门就去找齐漾了。
齐贞定了定,也钻了进去。
小禄子想帮妘竹上去,奈何妘竹不领情,提上裙摆还不忘‘啪’得一声打他的手。
见她坐在驭座前,他转身放好脚蹬,一个翻身跳上去驾马,妘竹挪了挪屁股,根本不理他。
车轱辘声响出宫墙,一路上齐漾新奇极了,眼巴巴地看远处,与她白日出宫不同,晚上的灯火好看极了。
齐贞把披风拢到岑枝身上,叮嘱,“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我不怕冷,给漾儿盖着点。”岑枝拢拢肩上的披风,取下来盖在齐漾身上,语气温和。
齐漾把脑袋挪进来,见是齐贞的披风,她也没说什么,乖乖埋在岑枝膝盖上。
随着一声到了,齐漾先推门出来,妘竹立刻将她抱下来。
齐贞突然不要脸拉着她的手,凑到她耳边,气息炙热,“凭音,我想你再亲我一下。”
岑枝本不想亲的,齐漾在下面问他们怎么还不下来,她便知道现在不亲,齐贞绝对不会松手,到时候被看见了怎么办?
“你孟浪。”
干脆迅速啄在他唇角,责难不满看他一眼,立刻就下车去了。
齐贞抚上唇角,美滋滋跟在她后面,帮她拾起裙摆,拢上织锦披风。
岑枝面色略有红晕,慌慌张张下来,妘竹见了心里不是滋味,连忙上前扶着她。
齐漾拉着齐贞的袖子撒娇,“你看她们都有爹爹背,我也要爹爹背我,好不好嘛~”
“上来吧。”齐贞应她蹲下身,侧头看着机灵鬼。
齐漾可没有那么老实,她直接跨坐到齐贞肩膀上,齐贞肩头上沉甸甸的,他无奈扶着齐漾的膝盖站起身。
引得小禄子拍腿惊呼,“哎呀!公……小姐不可啊……这不妥……”
“阿鸾开心就好,今日没那么多规矩。”一手牵起岑枝,“阿鸾可抓紧了,爹爹要出发咯。”
暮色里,齐漾高高兴兴骑在他肩头,笑声咯咯流入人群,齐贞稳稳扶着她,晚风掠过发丝刹那,温热的呼吸散开,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夜空中浩瀚的星海。
岑枝一手被齐贞牵着,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裙,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喧闹的街市里,耳边不再是十年如一日的摊贩叫卖声,而是最重要的两个人,正在自己耳边欢喜说笑。
这一路,驮起了齐漾的童年,也载满了齐贞的心事,他的凭音,手好多汗,是在紧张还是热呢?
齐漾见着新鲜的糖葫芦,又看见岑枝一路紧张无言,她嘴甜唤,“阿娘我要吃这个,你让爹爹给我买吧。”
“好,阿娘给你买。”岑枝下意识应了,应后就是眼泪翻滚。
齐贞爽快递给老板一锭银子,淡淡说,“四串,不用找了。”
老板喜笑颜开,“客官大气啊!”
老板先递给齐漾,“小姑娘真可爱啊,金色的头发少见啊。”再分别递给小禄子和妘竹,再就是岑枝。
“小娘子这女儿生得极漂亮,我做生意这么多年,少有见到像你们这样般配的一家人。”
齐贞包住她的手,向前一步挡住老板的视线,“我娘子害羞,老板不要打趣她。”
岑枝抬眼看着齐贞的背影,再也听不见街市喧嚣嘈杂,攥紧手中的糖葫芦,小心拽了拽齐贞的袖子。
试探嗫嚅出,“夫君……我们走吧。”
齐漾捂嘴偷笑,一口咬在糖葫芦上,眼睛弯弯地看她俩,实在是太甜了,太太甜了。
“好,我们去逛其他的。”心疼弯下腰亲手帮她擦眼泪,轻轻吹吹,“没有灰了,商商不哭。”
岑枝红着眼睛看他,慢慢点头。
“爹爹我还是下来吧,上面太高了,我害怕,你与阿娘牵着我好不好?”齐漾总是适时开口,帮她二人化解矛盾。
大手牵小手,齐漾时不时借力跳起来,接着就是与旁边的妘竹聊聊天,妘竹称是或对,小禄子嘻嘻哈哈跟着回。
齐贞与岑枝对视,迈过人潮涌织,胜过千言万语。
齐漾在路上多多少少买了好些,最后停在福满楼门口,指着金色的牌匾道,“先前舅舅帮我包了上上下下的点心,我们现在进去随便选不要钱!”
“还有这回事?”齐贞垂头看她。
齐漾仰头看岑枝,松开齐贞的手带着她跑进去,飘来一句,“阿娘……走吧走吧。”
掌柜见来人衣貌不凡,亲自上前迎接,齐贞扬手,掌柜看清容貌,迅速点头,半蹲下问齐漾今日喜欢什么样的点心。
齐漾叉腰,“招牌的,好吃的,好看的,最好是都看看。”
“阿娘肯定觉得好。”偏头又去看齐贞,傲娇撇嘴,“爹爹有意见吗?”
齐贞上前把她抱在胳膊上,勾勾她的鼻梁,“都听你的。”
岑枝浅笑,上前牵着齐贞伸过来的手,就被齐贞抓紧了手,齐贞窃喜他的凭音总算知道主动了。
福满楼在灯火辉煌下,糕点混杂着新鲜水果飘香,口水绕着舌尖打转,馋的人不免都想尝尝。
七七八八买了一大堆,齐漾说要给宫里的娘娘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小禄子身前满的都看不到头。
妘竹还好,提着些简单的点心。
齐漾是真的逛累了,四处逛遍,走到弱水桥上,河边卖花灯的婆婆正在叫卖,她说要许愿放花灯,才不枉此行。
齐贞买下一只给她,齐漾不解道,“怎么是一只啊?”
“爹爹是来还愿的。”
齐贞偏头去琢磨岑枝,不料她根本没听见这句话,跟着齐漾一起去了河边放灯。
齐贞这次,提着两个人的裙摆。
齐漾将河灯推出去,双手合十,在心中虔诚默念:
厉害的各路神仙啊,请听到信女的愿望,信女不求别的,一愿母妃早升极乐,信女愿诵经功德,回向我的母妃,让她蒙菩萨慈悲保佑,来世仍往生善道;二愿与身边家人和和美美,爹爹得偿所愿,与阿娘再无分离;三愿我学业有成,天天开心。
信女生而富贵,不缺吃穿已是恩德,若是重来,信女只想平平凡凡做一个普通人。
许完愿后,三人来到弱水桥中央看夜景。
岑枝不知从哪变出来的花灯,齐漾一睁眼就看到了,她还用兔子灯挡着脸,压着嗓音笑着说,“漾儿喜不喜欢兔子灯啊?”
“喜欢喜欢!”齐漾珍视地捧在怀里,臭屁般亲在岑枝侧脸上,“还是阿娘懂我。”
岑枝指着另一边,齐漾还没亲上,远处猛然绽放烟火绚烂,她把齐漾抱起来,踮脚越过人群去看。
齐贞慢慢捧上她的腰,让她借自己的力看的更远。
在岑枝出现以前,宫里会在岁旦放烟火,皇帝会和皇后亲临,那时他不喜欢这样热闹的离别,此时他木木注视着天,先帝谨小慎微靠近母后的样子,多年后居然会历历在目。
他本不需要特意去看,几眼就消散的东西,没什么意思,但此刻岑枝的欢喜,他感同身受了。
那时他的父皇,大抵也是如此吧。
烟火多姿多彩,人群络绎不绝嬉笑,只有齐贞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放得这么及时。
他是真的,爱惨了他的凭音。
修成正果太不容易了,他甚至到现在都觉得是自己的幻觉,他移开眼低下头看见岑枝正在对他笑。
又是这样的一笑,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一笑。
“凭音,我爱你。”
人声鼎沸中,齐贞的心意没有与上次一样消散,他得到了来自岑枝的回应。
齐漾那机灵劲,早就跑到桥头妘竹那边去了。
岑枝踮脚吻上齐贞的唇,湿热的,慌乱的,周围不曾有人觉得奇怪,只留下艳羡的目光。
“凭音……”
“别说话。”
齐贞环住她的腰,听即此话,耳边嗡鸣,扶着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眼泪交织在一起,二人都认为是对方的泪。
齐漾双手间留了个指缝偷摸看,嘴里喃喃,“小孩子不能看,小孩子不能看。”
“小孩不能看。”
妘竹捂住她的眼睛,冷冰冰说。
小禄子松了口气,遮着眼睛望,妘竹死命踹了他一脚,眼神愤愤不平。
小禄子抱着腿,龇牙咧嘴痛苦跳两下,“我……我也不能看?”
“对,你也不行!”
妘竹转过身,闷声说了句重话。
林峄与徐羡盈约在弱水阁二楼赏夜景,此处最难约到,抢手得很,林峄却约到了,徐羡盈见他灼灼目光盯着楼下,茶水溢出都不觉,也往楼下看去。
原是故人相逢。
她心里暗暗苦笑,罢了罢了,林家不曾薄待她,林峄待她好就够了,她还有祖父,总而言之,家族联姻能有多美满。
林峄回过神,热泪盈眶,“颦颦对不起,我忍不住去看她,我知道我们二人已经恩断义绝,可我就是忍不住……”
“不妨事的,那么深爱过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忘掉,我明白,我理解你。”徐羡盈颤颤巍巍端起茶杯,忍住不哭,把眼泪砸在里面。
林峄握上她的手,坐到她边上关窗,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你我是夫妻,不要一个人忍着委屈,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委屈,你是我的妻子,有话我们可以说出来。”
徐羡盈埋在他肩上痛哭不止,她没有说任何的不好,埋怨诉说自己一腔爱意无处安放。
“林峄,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我那么的喜欢你……为什么啊……”
“从我见你的第一面,与你拜堂成亲那时,我便是你的人……我心悦你,我只是心里难受,你让我哭吧……”
林峄将她紧紧抱住,哑声喃喃,“颦颦,从前今日都是我的错,自今日起,我林峄对天发誓,再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难过,我是你的夫婿,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妇一体,我应该护着你,爱着你,此生不渝。”
“当真…当真吗?你上次、都没遵守承诺。”徐羡盈抽噎,想到之前他也这般说,不免心生后怕。
“与你相遇,适我愿兮。”林峄擦去她的眼泪,语气委婉又直白,唇瓣轻放在她额心,带来短暂又持久的湿热。
“颦颦,我想与你好好过日子,我们好好过日子。”
今夜的月亮真圆,或许众人都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