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请了两天假,提着自个儿做的点心,和给孙子孙女买的新衣裳,满心欢喜地往儿子刘东家走去。
想着马上能见到大儿子一家,特别是那两个宝贝疙瘩孙子孙女,她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可刚拐进儿子家住的胡同口,远远就看见院门外蹲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穿着工装,头发剃得短短的,正低头抽着烟。
刘婶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转而沉了下来。。
那蹲着的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正是她那个失踪了几年,想起来就让她心口疼的小儿子,刘方。
刘方的眼神先是怯怯的,随即挤出一点讨好的笑,站起身,讷讷地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非但没让刘婶感到半分喜悦,反而像点着了炮捻子。
她几步冲上前,字字带着火星子:“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认得我这个娘?啊?你还有脸找到你哥这儿来!”
她上下打量着刘方,看他那身沾着灰点的工装,看他晒得黑红的脸膛,心里的火气混着酸楚一股脑往上涌:“你不是有本事吗?有本事自己跑出去了,家都不顾了,现在还找到这里来做什么?”
刘方被老娘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头越垂越低,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用脚碾灭了。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刘婶面前的硬土地上。
这一跪,把刘婶后面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娘……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前不是人,混账,让您跟着操心,丢尽了咱家的人……”
他用力抹了把脸,继续道:“这一年来,我一直在南城的工地上干活,搬砖,和水泥,啥累干啥,这刚发了工钱,我没乱花,我就想着,想着先来看看大哥。”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笨拙地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小沓钞票,双手捧着递向刘婶,“这……这是我的工钱,留了饭钱,剩下的都在这儿,您拿着……”
刘婶看着跪在眼前、痛哭流涕的小儿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你是真的知道错了,不会再犯了?”
“我保证,我发誓,我肯定不会再犯了。”
刘婶叹了一口气:“起来吧。”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东和马红霞夫妻俩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一进门看见这阵仗,两人都愣了一下。
马红霞反应快,赶紧放下篮子,上前两步扶住气得身子有些发颤的刘婶,温声劝道:“娘,您先别急上火,小方他……他这阵子确实不一样了。”
她说着,给旁边的刘东使了个眼色。
刘东会意,也走过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语气复杂中带着一丝兄长的沉稳:“妈,红霞说得对,小方这几个月,每个月发了工钱,都按时把念儿的生活费送过来,一分不少,人也踏实多了,上次来还帮着修了院里漏水的龙头。他是真知道往正道上走了。”
刘婶听着大儿子儿媳的话,又低头看看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的刘方,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默默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饭盒。
揭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今天特意烤的核桃酥和动物小饼干,香气立刻飘散出来。
原本躲在妈妈身后,有些怯生生看着跪在地上的爸爸的刘念,闻到香味,小脑袋忍不住探了出来。
狗蛋可不管大人间的暗流涌动,欢呼一声就扑了过来。
狗蛋兴奋地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吃得嘎嘣脆,满脸的满足。
刘念看了看奶奶,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还跪着的爸爸,犹豫了一下,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也拿了一块核桃酥,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刘念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小时候,他也给她换过尿布,也是真心疼爱过一段时间的。
只是之后,他被恨意蒙蔽了双眼。
刘婶没再说话,转头准备去厨房做饭,刘东跟了上去:“娘还是我来做吧。”
还朝着刘方使眼色,让他来帮忙,刘方虽然不会做饭,但是会打下手。
立马抢走了刘婶手里的活儿,“我来,我来,娘你坐着休息。”
刘婶看着小儿子那急切又笨拙的样子,手里一空,心里却莫名地也跟着空了一块。
她没再坚持,任由刘方把那捆青菜抢了过去,自己默默走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两个儿子的身影挪进了厨房。
厨房里立刻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夹杂着刘方有些手忙脚乱的声音。
“哥,这菜咋洗?直接冲就行吗?”
“哎呀,盐!盐放哪儿了?”
“这火候咋看?这么大成不?”
刘东一边麻利地切着肉丝,一边指挥着:“轻点儿搓,菜叶子都让你揉烂了……盐在左边那个罐子里……火太大了,小点儿,对,就这样。”
刘婶坐在外面,听着里头的动静,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丝。
她能想象出小儿子在狭小厨房里转悠,干啥都毛手毛脚的样子。
要是以前,她早就忍不住冲进去数落他了。
可今天,她只是静静听着。
马红霞笑着给刘婶端了杯水,挨着她坐下,小声说:“娘,您就让他们哥俩忙活去,小方是真心想表现表现,您给他个机会。”
这时,刘念啃完了手里的核桃酥,蹭到刘婶腿边,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看着奶奶,小声说:
“奶奶,爸爸……爸爸上次来,给我买了个娃娃。”
她摸了摸刘念的头,没说话。
厨房里,刘方在哥哥的指挥下,总算把米饭焖上了,菜也洗好切好了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转头,看见老娘正在和念念说话。
想起以前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觉得羞愧无比,以后他要用一生去弥补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