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喧嚣的金婚庆典,在亲朋好友的欢声笑语和真挚祝福中,缓缓落下了帷幕。客人们带着满足的笑容和对这对老夫妻绵长爱情的赞叹,渐渐散去。儿女们也帮忙收拾好残局,安顿好微醺的老父亲和同样有些激动疲惫的老母亲,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喧嚣过后,小院再次恢复了宁静。已是深夜,月华如水,静静地洒落在院子里那些依旧盛开的花草和已经挂果的蔬菜上,也洒落在窗棂上,映照出屋内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苏麦子靠在顾沉舟的肩膀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清茶。庆典的激动和喧闹过后,一种更加深沉的、岁月静好的安宁感,将她轻轻包裹。她能清晰地听到身边这个男人沉稳的心跳声,感受到他手臂环绕着自己的、熟悉而又令人安心的力量。
顾沉舟也没有睡意。他一手轻轻揽着苏麦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摩挲着她那虽然布满皱纹、却依旧在他眼中无比动人的手背。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满足。
“今天……高兴吗?”他忽然低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麦子抬起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笑着点点头:“嗯,高兴。”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被你那番话,弄得差点又哭鼻子了。多丢人!”她指的是他在庆典上那番“硬核”又深情的告白。
顾沉舟的耳根又习惯性地红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说的是实话。”
苏麦子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是是是,实话!就是没想到,你这个锯嘴葫芦,也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什么肉麻!”顾沉舟立刻反驳,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是真情实感!”
“好好好,真情实感!”苏麦子笑着依偎进他怀里,不再逗他。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依偎着,享受着这份独属于他们的、宁静而温馨的时刻。
过了许久,苏麦子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对了,老顾……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
顾沉舟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揽着她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低沉却异常平静:“是想问……关于张兰的事情吧?”
苏麦子浑身一僵!他……他竟然主动提起了? !
这些年来,这个名字,这段往事,一直是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区。苏麦子虽然早已通过各种蛛丝马迹猜到了大概,但顾沉舟不主动说,她也默契地不再追问。她以为,这个秘密或许会伴随他们一生,永远尘封在心底。
却没想到,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竟然……主动提起了?
“你……”苏麦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沉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然后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开始讲述那段尘封了几十年的往事。
他的讲述很简洁,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但苏麦子却能从他那平静的语调下,感受到隐藏着的巨大悲伤、愧疚和……释然。
原来,张兰确实是当年红旗公社青年农场的知青,也是一位充满理想和热情的进女青年。她和年轻时的顾沉舟、许建国因为抗洪而相识,三人曾并肩作战、志同道合。
张兰性格开朗,像一团火,照亮了那个艰苦的环境,也……点燃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是的,顾沉舟和许建国,都曾对这位勇敢美丽的姑娘,产生过朦胧的好感。
但后来,因为一场意外,张兰蒙受了不白之冤,受到了极其不公正的对待,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选择了用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而顾沉舟和许建国,作为她的朋友和……或许是曾经的爱慕者,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那场风波中,给予她足够的支持和保护,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沉默的旁观者。
这件事,成为了他们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和愧疚。
许建国后来一直活在这份愧疚之中,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在后来的运动中,因为这段“污点”而差点身败名裂(幸好有顾沉舟的力保和苏麦子的暗中帮助)。
而顾沉舟,则将这份伤痛和对张兰的愧疚,以及对那个黑暗的反思,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也记录在了那本旧笔记里。他变得更加冷硬、更加沉默、更加不相信所谓的“感情”,直到……遇到了苏麦子。
苏麦子的出现,像一道强光,劈开了他尘封多年的内心。她的泼辣、她的坚韧、她的智慧、她那不同于所有人的鲜活生命力,都让他感到既陌生又……被深深吸引。
但同时,张兰的悲剧也像一个阴影,始终笼罩在他心头。他害怕历史重演,害怕自己再次因为软弱或者无力而失去重要的人。所以,他才会对苏麦子表现出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甚至……有些偏执和不近人情。他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图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
听完顾沉舟断断续续、却又无比坦诚的讲述,苏麦子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了,顾沉舟内心深处那份沉重的枷锁是什么;终于明白了,他那些看似别扭的行为背后,隐藏着怎样深沉的伤痛和爱意;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他生命中,扮演着怎样一个救赎和光明的角色。
她没有去追问更多关于张兰悲剧的细节,也没有去评判他们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逝者已矣,历史无法改变。重要的是,他终于愿意向她敞开心扉,将这份埋藏了几十年的伤痛和秘密,与她分享。
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信任和交付。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顾沉舟,将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都过去了……”她哽咽着,声音轻柔却充满了力量,“老顾,都过去了。你没有错,你已经尽力了。现在,你有我,有年年,有念念,有我们的家。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顾沉舟紧紧地回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感受着她带来的温暖和安心。几十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彻底卸下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伤痛、愧疚、遗憾,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沉淀。而留下的,是更加懂得珍惜眼前人、更加懂得如何去爱的他和她。
月光如水,静谧无声。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相拥着,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时光,都融化在这无声的依偎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苏麦子轻声问道:“老顾,下辈子……你还愿意找到我吗?”
顾沉舟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璀璨的星空,眼神变得异常深邃和……温柔。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陪伴了他大半生、早已融入他骨血的女人,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
“……不用下辈子。”
他收紧手臂,将她深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这辈子……还没过够呢。”
苏麦子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嘴角,却绽放出此生最灿烂、最幸福的笑容。
是啊,不用下辈子。
这辈子,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还有很多个清晨可以一起迎接日出,还有很多个黄昏可以一起散步,还有很多顿饭可以一起品尝,还有很多个夜晚可以相拥而眠,还有很多关于孩子、关于孙辈、关于未来的话题可以一起讨论……
最长情的告白,不是“我爱你”,也不是“下辈子还在一起”,而是……这辈子,我还没跟你过够。
而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是,无论风雨,无论平淡,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苏麦子将头深深埋进顾沉舟的怀里,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和坚实的心跳,心里一片安宁和圆满。
属于他们的故事,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没有轰轰烈烈的浪漫,但这份在岁月中沉淀、在风雨中淬炼、于平淡处见真淳的深厚感情,却足以抵御一切艰难困苦,温暖漫长余生。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硬核”,也最动人的“蜜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