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巷比明远想象中还要狭窄。出租车只能停在巷口,他徒步走进这条被岁月侵蚀的老胡同。两侧是低矮的灰砖平房,墙皮剥落处露出更早年代的政治标语。每隔几米就贴着一张醒目的拆迁告示,鲜红的印章像是一道道死亡判决。
明远数着门牌号,心跳随着脚步加快。11号...13号...15号...17号是一间门脸很小的裁缝铺,褪色的招牌上写着\"陈记裁缝\"四个字,橱窗里摆着几件过时的西装模特。
推门时,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布料纤维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靠墙的木架上堆满各种颜色的布匹,一台老式缝纫机摆在角落,针头还在微微颤动,似乎刚刚有人在使用。
\"有人吗?\"明远问道。
里屋传来咳嗽声,接着是缓慢的脚步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掀开布帘走出来,驼背很严重,但眼神锐利。他穿着老式的中山装,左胸口袋插着几根粉笔和一把小剪刀。
\"改衣服还是做新的?\"老人问,声音沙哑但中气十足。
明远犹豫了一下:\"您是陈师傅吗?陈...淑华的父亲?\"
老人脸上的皱纹瞬间凝固。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明远:\"你是谁?\"
\"我叫李明远。\"明远直接说道,观察着老人的反应,\"我昨天在整理祖母遗物时,发现了一些关于我生母的线索。她叫陈淑华,1992年6月把我托付给祖母后,就再也没回来。\"
陈老裁缝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扶住缝纫机才站稳:\"出去。\"
\"陈爷爷,我只想了解——\"
\"我说出去!\"老人突然怒吼,抓起一把木尺指着门口,\"你们张家的人还有脸来?害死我女儿不够,现在连她孩子也不放过?\"
明远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您误会了,我不是...等等,您说我生母死了?\"
陈老裁缝的怒气似乎被这个反问稍稍遏制,他放下木尺,再次仔细打量明远:\"你不是张家的?\"
\"我不知道张家是谁。\"明远摇头,心跳如鼓,\"我是被李秀兰收养的,昨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祖母留下的信说,我生母叫陈淑华,曾经住在青云巷17号。\"
老人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缝纫机旁的木椅上。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然后向明远招手:\"过来,让我看清楚你。\"
明远走近几步,站在老人面前。陈老裁缝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粗糙的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轮廓,突然老泪纵横:\"像...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
\"我生母...她真的去世了吗?\"明远轻声问,喉咙发紧。
陈老裁缝收回手,擦了擦眼泪:\"坐吧,孩子。\"他指了指对面的一把椅子,\"三十一年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淑华的孩子。\"
明远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缝纫机旁的墙上挂着一幅黑白照片,里面是一个年轻女子站在裁缝店门口,穿着碎花连衣裙,笑容明媚。明远立刻认出这就是祖母饼干盒里照片上的女子——他的生母。
\"那是淑华二十岁拍的,\"老人顺着他的视线解释道,\"她从小就手巧,学裁缝比我还有天赋。如果不是遇见那个张建军...\"
\"张建军?\"明远屏住呼吸,\"科锐科技的董事长?\"
陈老裁缝冷笑一声:\"他现在发达了?难怪能派人找到你。当年他不过是个穷小子,在我店里当学徒,偷走了我女儿的心,又害她...\"老人突然哽住,说不下去。
明远的大脑飞速运转。张建军曾经在这里当过学徒?那么他和生母是相爱的?为什么祖母的信中说生父不知道他的存在?
\"陈爷爷,请您告诉我真相。我生母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张建军不知道有我?\"
老人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向里屋:\"跟我来。\"
里屋比店面更加狭小,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供着香烛的遗照。照片上的陈淑华比外面那张更年轻,眼神清澈。香炉旁摆着几个橘子,看起来是刚换上的。
\"淑华没死。\"老人突然说。
明远震惊地看向他:\"什么?但您刚才说...\"
\"对外人我都说她死了。\"老人点燃三支香,插进香炉,\"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1992年夏天,她突然失踪,只留下一封信说要去南方找张建军,让我别找她。那时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
明远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所以她是在南方生下的我?然后又回到北方把我交给祖母?这说不通...\"
\"除非她遇到了什么事。\"老人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盒,打开后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这是她失踪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明远接过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但有些颤抖:
\"爸:
我错了,但我别无选择。建军被他们家强行带走了,我必须找到他。他承诺过会娶我,我相信他不是自愿离开的。如果我回不来,请不要恨他。这孩子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我会保护好他。
不孝女 淑华
1992年5月20日\"
信纸在明远手中微微颤抖。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生背后有这样一段故事——不是随意的抛弃,而是被迫的分离。
\"张建军家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能'强行带走'他?\"明远问道。
\"哼,当年张家在深圳已经小有名气,做电子元件起家。\"老人咬牙切齿地说,\"张建军是来北京读书的大学生,暑假在我这打工学手艺。谁知道他早有婚约,家里给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明远想起张建军在采访中说的\"终生遗憾的决定\",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所以他是婚外情的产物?一个不被期待的意外?
\"那后来呢?您没去找过我生母吗?\"
\"怎么没找?\"老人激动地说,\"我花光了积蓄,托人去深圳打听。有人说在精神病院见过她,有人说她被张家关起来了,还有人说她跳海自杀了...但没有一个确切消息。\"
精神病院?跳海?明远胃部一阵绞痛。他无法想象生母可能遭遇的悲惨命运。
\"陈爷爷,我昨天见到了张建军。他似乎...认出了我。\"
老人猛地抓住明远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你去找他了?不行!绝对不能再接触张家的人!\"
\"为什么?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真相?\"老人冷笑,\"真相就是张家为了掩盖丑闻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以为淑华为什么要把你托付给陌生人而不是带回给我?因为她害怕张家会伤害你!\"
明远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祖母留下的那些偷拍照片,那些汇款单...她是否一直在暗中保护他免受张家的伤害?
\"我需要更多证据,\"明远坚持道,\"任何能帮我找到生母下落的线索。\"
陈老裁缝沉默良久,终于松开手,走到衣柜前。他从最底层抽出一件用布包裹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件婴儿的蓝色小棉袄。
\"淑华失踪前亲手做的,\"老人声音哽咽,\"她说如果是男孩就穿蓝色,女孩就穿粉色...她那么期待这个孩子,怎么可能自愿抛弃你?\"
明远接过小棉袄,布料已经泛黄,但上面的针脚依然细密整齐。他突然想起祖母曾经说过,他刚被抱回来时穿的就是一件蓝色小棉袄,但在他三岁时不小心烧坏了。这是同一件吗?生母曾经亲手为他穿上过这件衣服吗?
\"陈爷爷,您觉得我生母还可能活着吗?\"明远轻声问。
老人望向窗外的天空,眼神恍惚:\"这些年,我常常梦到她。梦里她总是湿淋淋的,像从海里爬出来...但我宁愿相信她还活着,在某一个地方。\"
明远将小棉袄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触碰到生母的温暖。他想起祖母留下的那个地址——青云巷17号,现在终于站在这里,却只得到更多谜团。
\"我要找到她,\"明远突然下定决心,\"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真相。\"
\"不行!\"老人突然激动起来,\"你根本不知道张家有多危险!他们——\"
店门上的铜铃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外间,陈老裁缝示意明远待在原地,自己掀开布帘出去查看。
明远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老人家,我们是拆迁办的,来确认一下搬迁协议...\"
声音有些耳熟,明远悄悄靠近布帘,从缝隙中往外看。站在店中央的不是什么拆迁办的人,而是两个穿黑西装的壮汉,其中一个正是昨天在科技论坛上跟在张建军身边的保镖。
\"你们不是拆迁办的!\"陈老裁缝厉声说,\"出去!我这里不欢迎张家的人!\"
保镖冷笑一声:\"老爷子,别激动。我们老板只是想请李明远先生去坐坐,没恶意。\"
明远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明明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
\"我这里没什么李明远!\"老人抄起木尺挡在胸前,\"滚出去!\"
保镖不耐烦地推开老人,径直向里屋走来。明远迅速环顾四周,发现里屋有一扇后窗,窗外是狭窄的胡同。他轻手轻脚地爬上桌子,推开窗户,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生母的遗照和陈老裁缝颤抖的背影。
\"对不起,陈爷爷,\"他低声说,\"我会再联系您。\"
明远翻出窗户时,听到里屋布帘被猛地掀开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钻进迷宫般的胡同,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巷子都能听见。
转过几个弯后,明远停下来喘气,背靠着一堵潮湿的砖墙。他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那件蓝色小棉袄。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明远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李先生,我们并无恶意。老板想与您谈谈关于陈淑华女士的事。您母亲的事,我们知道一些您不知道的情况。\"
明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就在这时,第二条短信来了:\"您祖母的死不是意外。见面详谈。\"
明远盯着手机屏幕,那行字像刀一样刺进眼睛:\"您祖母的死不是意外。\"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颤抖得几乎无法打字。最终,他回复:\"在哪里见面?\"
对方几乎秒回:\"香格里拉酒店4508房,一小时后。请独自前来。\"
明远深吸一口气,将小棉袄小心折好塞进西装内袋,然后快步走出胡同。街边停着几辆等客的出租车,他选了最不起眼的一辆。
\"师傅,绕几圈再去香格里拉。\"明远低声说,透过后窗玻璃观察是否有人跟踪。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惹麻烦了?\"
\"家庭纠纷。\"明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车子在深圳错综复杂的街道上穿行,明远的大脑飞速运转。张家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他了?他们监视了陈老裁缝的店?还是跟踪了他从会场出来?更可怕的是,他们怎么会知道祖母的事?除非...
手机再次震动,姑姑明慧的来电。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明远!你在哪里?\"姑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慌,\"刚才有几个陌生人到家里来,问你的去向!\"
明远的血液瞬间变冷:\"他们长什么样?\"
\"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说是你公司的同事,但我从没见过他们!\"姑姑的声音在发抖,\"他们翻看了你的房间,还问了很多关于你出生证明的事...\"
\"姑姑,听我说,\"明远压低声音,\"锁好门窗,这几天别接陌生电话。我没事,但暂时不能告诉你在哪。\"
\"明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和那个...那个人有关?\"姑姑的声音突然变小,仿佛害怕被人听见。
明远没有直接回答:\"帮我查一件事——奶奶去世前一周,有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或者接过奇怪的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这么一说...妈走前两天,确实接到过一个长途电话,接完后脸色很差。我问她是谁,她只说'旧债主'...\"
明远握紧手机,指节泛白:\"我知道了。姑姑,注意安全,我会再联系你。\"
挂断电话后,明远靠在座椅上,冷汗浸透了衬衫。祖母的死可能真的不是意外,而张家似乎知道内情。这个念头让他既愤怒又恐惧。
香格里拉酒店的金色大厅依然富丽堂皇,但此刻在明远眼中却充满了威胁。他刻意避开前台,直接乘电梯上到45楼。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仿佛行走在真空里。
4508是走廊尽头的套房。明远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门几乎立刻开了。之前在裁缝店见过的保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李先生,请进。\"
套房客厅宽敞得夸张,落地窗外是整个深圳湾的壮丽景色。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建军,但此刻的他与公开场合的形象截然不同。他没穿西装外套,领带松开,手里握着一杯琥珀色的酒,眼神疲惫而忧郁。
\"明远...\"他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谢谢你过来。\"
明远站在原地没动:\"你怎么找到我的?\"
张建军苦笑一下:\"我派人一直跟着你从会场出来。本来想给你些时间...但你去青云巷太危险了。\"
\"危险?\"明远冷笑,\"对谁危险?对你和你完美的家庭?\"
张建军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示意保镖退下。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才开口:\"不,是对你危险。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比如我祖母的死?\"明远逼近一步,\"你短信里说那不是意外,什么意思?\"
张建军放下酒杯,双手微微发抖:\"坐下谈好吗?这个故事很长...\"
\"我站着听。\"明远双臂交叉在胸前。
张建军长叹一口气,走向落地窗,背对明远:\"三十一年前,我在北京读书,暑假在陈记裁缝店打工。那时我认识了淑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有才华的女孩。我们相爱了,但我隐瞒了一件事——家里早已给我安排了婚事。\"
\"所以你是骗她的?\"明远的声音像冰。
\"不!\"张建军猛地转身,眼中闪着泪光,\"我是真心爱她!我打算退掉婚约,但家里...我父亲派人强行把我带回深圳,软禁起来。那时我不知道淑华已经怀孕了。\"
明远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呢?\"
\"半年后,我终于逃出来回北京找她,但裁缝店关门了,邻居说陈师傅的女儿失踪了。\"张建军的声音哽咽,\"我找遍了整个北京,甚至去派出所报案,但没有任何线索。\"
\"你为什么不继续找?\"明远质问。
\"我找了!整整两年!\"张建军激动地说,\"但我父亲威胁说如果我不回家接手生意,就让人伤害淑华和她父亲。我以为...我以为他们真的会...\"
明远胸口发闷,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张建军的话与他从陈老裁缝那里听到的碎片开始吻合。
\"1995年,\"张建军继续道,声音低沉,\"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说淑华在1992年6月生下一个男孩,交给了海淀区一个叫李秀兰的女人抚养。我立刻托人打听,找到了你奶奶...\"
明远猛地抬头:\"你见过我奶奶?\"
张建军点头,眼中满是愧疚:\"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拒绝告诉我淑华的下落,也不让我见你...但她答应会好好照顾你,条件是我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明远想起饼干盒里的那些汇款单:\"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在寄钱?\"
\"微不足道的补偿。\"张建军苦笑,\"直到上个月,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你奶奶病危。我立刻飞去北京,但到医院时她已经...\"
\"是你打的电话?\"明远突然明白过来,\"奶奶说的'旧债主'就是你?\"
张建军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不,不是我。我确实想见她,但有人抢先了一步。我到医院时,护士说刚有个访客离开,而李阿姨的病情突然恶化...\"
明远感到一阵寒意:\"你认为有人...害死了她?\"
\"我不确定。\"张建军走近几步,在明远对面坐下,\"但两天后,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只有一句话:'他知道真相了'。然后我就在科技论坛上看到了你...\"
明远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张建军说的是真的,那么祖母的死背后确实有蹊跷。但谁会有动机杀害一个退休的老教师?除非...
\"你父亲?\"明远直视张建军的眼睛,\"他会不会为了掩盖当年的丑闻...\"
张建军摇头:\"我父亲五年前就去世了。但家族里...确实有人不希望过去的秘密被揭开。\"
\"什么秘密?淑华到底遭遇了什么?\"明远追问。
张建军的眼神变得痛苦:\"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有线索表明,淑华可能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但我找到的那家医院说她在1993年就出院了,去向不明。\"
\"精神病院?\"明远想起陈老裁缝的话,\"陈爷爷也提到过这个!\"
\"问题是,\"张建军的声音变得更低,\"那家精神病院当年与我父亲有生意往来。我怀疑...他可能让人强行关押了淑华。\"
明远猛地站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你的意思是,你父亲把我生母关进精神病院,就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
张建军没有否认,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最近才查到这些...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又怎样?\"明远冷笑,\"你会放弃你的亿万身家来救她吗?\"
这个尖锐的问题让张建军脸色煞白。他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但现在的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弥补过去的错误。\"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所有关于淑华的线索。还有一些...关于你奶奶的疑点。\"
明远接过文件夹,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病历复印件,上面的名字确实是陈淑华,诊断栏写着\"精神分裂症\",但字迹与其他部分略有不同,像是后来添加的。
\"这家医院的院长当年收受过我父亲的贿赂,\"张建军说,\"病历很可能是伪造的。\"
明远继续翻看,后面有几张银行转账记录,收款人是\"李秀兰\",但汇款人不是张建军,而是一个叫\"张建民\"的人。
\"张建民是谁?\"明远皱眉。
\"我大哥。\"张建军的声音变得冰冷,\"家族企业的实际掌权者。这些汇款我完全不知情。\"
明远突然想起什么,从内袋掏出那件小棉袄:\"陈爷爷说,淑华失踪前亲手做了这件衣服。她那么期待这个孩子,怎么可能自愿抛弃我?\"
张建军接过小棉袄,手指轻轻抚过细密的针脚,眼泪终于落下:\"淑华的手艺...她做的盘扣是全北京最好的...\"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铃响了。张建军迅速擦干眼泪,将小棉袄还给明远:\"可能是客房服务。你先去卧室回避一下。\"
明远刚走进卧室,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建军,听说你请了客人?\"
声音中带着假惺惺的亲切,却让明远后颈汗毛直竖。他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与张建军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站在客厅里,身后跟着两个保镖。
\"大哥,你怎么来了?\"张建军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
\"我刚好来深圳开会,听说你在这里。\"张建民环顾四周,目光在明远刚才坐过的沙发上停留片刻,\"一个人喝闷酒?\"
\"有点累,休息一下。\"张建军挡在卧室门前。
张建民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明远想起吐信的毒蛇:\"建军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撒谎。你儿子在里面,对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建军沉默了几秒,终于挺直腰背:\"是的。明远,出来吧。\"
明远深吸一口气,推门走出。张建民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像,真像。尤其是眼睛,和那个小裁缝的女儿一模一样。\"
\"你来干什么?\"张建军挡在明远前面。
\"认亲啊。\"张建民假笑道,\"大侄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该回家了。老爷子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明远注意到张建军的手在微微发抖:\"明远不会回张家。这是我们说好的。\"
\"说好?\"张建民冷笑,\"当年是说好不认私生子,可没说不让他继承家业。现在老爷子不在了,规矩也该改改了。\"
继承家业?明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弄糊涂了。张建民的话听起来像是要欢迎他回家,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情绪。
\"你到底想要什么?\"张建军厉声问。
张建民突然收起假笑,表情变得阴冷:\"我要他。\"他指向明远,\"董事会最近在讨论接班人问题。如果外界知道你在外面有个儿子,而且还是和那个疯女人生的...你觉得股价会跌多少?\"
明远终于明白了——他不是被认亲,而是被当成了威胁张建军的筹码。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张建军突然暴怒,一拳砸在茶几上,\"这些年我忍够了!你害淑华不够,现在还想害她儿子?\"
张建民不慌不忙地整理袖口:\"别激动,弟弟。我只是提出一个...商业建议。让这孩子认祖归宗,进公司学习,将来接你的班。多完美的安排。\"
\"然后呢?\"明远冷冷地问,\"等我进了公司,你就会用我母亲的下落要挟我,对吧?\"
张建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笑了:\"聪明。不愧是张家的种。\"他转向张建军,\"三天后董事会,我要你的投票。否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明远一眼,\"深圳湾的水很深,每年都有几个想不开的年轻人跳下去。\"
说完,他带着保镖扬长而去,留下满室寒意。
门关上后,张建军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在沙发上。明远站在原地,感到一阵不真实的荒谬感。十分钟前,他还在怀疑张建军;现在,他们似乎成了被迫站在同一战线的盟友。
\"他说的投票是怎么回事?\"明远问。
张建军揉着太阳穴:\"公司准备收购一家竞争对手,我反对,因为那家公司涉嫌剽窃专利...但大哥坚持,说能赚大钱。\"
\"所以他用我来威胁你改变立场。\"明远冷笑,\"真是温馨的家族关系。\"
张建军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歉意:\"明远,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我会处理好的,你明天就回北京,远离这一切。\"
\"不。\"明远斩钉截铁地说,\"我要知道我母亲的下落。如果张建民知道什么...\"
\"太危险了!\"张建军激动地站起来,\"你没看到他的眼神吗?他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当年淑华的事,很可能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明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深圳湾的粼粼波光。夜色已深,城市的灯光像星辰般闪烁。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祖母带他去颐和园看昆明湖,告诉他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故事。
\"我不怕危险。\"他转身面对张建军,\"但我需要知道,你愿意帮我到什么程度?\"
张建军沉默良久,终于走到明远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肢体接触:\"如果淑华还活着...我会用余生弥补她。而你...我的儿子,我会给你我拥有的一切。\"
明远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应这个称呼。血缘上的父子关系无法在一瞬间转化为亲情,但至少此刻,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
\"第一步,\"明远说,\"查清楚谁去过医院见我奶奶。第二步,找到我母亲的下落。\"
张建军点点头:\"我在警局有朋友,可以调取医院监控。至于淑华...我怀疑她可能还在深圳,就在我大哥控制下的某个地方。\"
明远突然想起什么,从文件夹里找出那些银行转账记录:\"这些汇款,为什么是你大哥的名义?他为什么要给我奶奶钱?\"
张建军皱眉:\"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除非...\"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除非他一直在监视你们,通过汇款记录掌握你们的行踪...\"
这个可怕的推测让两人同时沉默。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明远和祖母这些年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张家的监视之下。而祖母的死...很可能是因为她准备告诉明远真相。
\"我要见陈爷爷。\"明远突然说,\"他可能还知道些什么。\"
张建军摇头:\"太危险了。张建民一定派人监视着裁缝店。\"
\"那就引开他们。\"明远思索片刻,\"你说三天后有董事会?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父子俩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窗外的城市灯火依然璀璨,却照不进这个被秘密和阴谋笼罩的豪华套房。明远不知道能相信张建军多少,但此刻,这个突然出现的生父似乎是他寻找真相的唯一盟友。
而在深圳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也许正有一个被遗忘三十一年的女人,还在等待着与儿子重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