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的长安城浸在暮春冷雨中。太极宫檐角的鎏金鸱吻凝着水珠,像蹲踞在云端的青铜异兽,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泛着冷玉般的光,马蹄声碎在积水里,惊起数只避雨的燕雀。
“殿下,圣上急召!”
李琰猛然从案上抬起头,狼毫在《孙子兵法》注疏上洇开墨团。这是他穿越的第七日,掌心还残留着昨日试爆时的灼痛——指甲缝里嵌着未洗干净的硫磺碎屑,混着渗出的血珠,像极了前世实验室里失败的化学方程式。镜中少年眉峰如刀,眼尾微挑的弧度与史书记载的“吴王世子李琰,美姿仪,善骑射”分毫不差,只是此刻眼底布满血丝,盯着自己倒影的眼神,倒像是在审视一具随时会崩解的傀儡。
“更衣。”他扯下被冷汗浸透的中衣,任由宫婢将紫绫蟒袍披上肩头。青铜镜里,鎏金香炉的青烟正绕过他的颈侧,恍惚间与记忆中太平间的消毒水气味重叠——直到身后传来环佩轻响。
武媚娘倚在朱漆屏风旁,鸦青鬓角垂着的东珠步摇轻轻晃动。她手中拨弄着一卷蜀锦帕子,【指尖划过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时,指甲有意无意刮过丝线,发出细碎的“刺啦”声】:“世子昨夜又在工部熬到子时?听说演武场的石狮子被炸掉半张脸呢。”
太液池的风卷着药香扑进蓬莱阁。李世民半靠在龙榻上,右手无名指无意识摩挲着玉枕上的蟠龙纹——那是李琰熟悉的、帝王心绪不宁时的习惯】。案头奏折堆成小山,最上层的并州密报被雨水洇湿边角,“突厥”二字浸成深黑的墨团。
“琰儿,”皇帝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瞳在看到李琰时骤然清明,“你前日说的那火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腰间未褪的灼伤,“真能让投石车掷出十里火雨?”
殿内烛火无风自动。李琰撩袍跪下,膝盖磕在金砖上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史书里写,贞观二十三年春,吴王世子献“神火方”,帝大悦,赐玄甲军三万。但没人写,当他在工部第一次将硝石、硫磺、木炭按1:2:3混合时,炸飞的木片是如何擦着脖颈划过,在青砖上烫出焦黑的“死”字。
“孙儿恳请陛下恩准!”他从袖中取出牛皮纸包,指尖捏住改良后的配方——纸张边缘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那是昨夜在王府地窖第三次试验时,迸发的火星子溅上来的印记,“若能成军,可令突厥骑兵未战先怯!”忽然抬头,直视龙榻上的帝王,“若不成……”喉结滚动,咽下即将出口的“流放”二字——史载三年后,正是这个字,成了武媚娘构陷他的由头。
屏风后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武媚娘捧着药盏走近,袖口掠过李琰发梢时,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龙脑香——与前世博物馆里那具武周女官骸骨上的香料,分毫不差。她指尖划过突厥密报,在“勾连边将”四字上稍作停留,眼尾微挑:“陛下,太子殿下今早还说,吴王府的工匠最近常往城西铁器坊跑呢。”
李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史书记载,正是这份密报,让三个月后的廷议上,太子党首次弹劾吴王“私蓄甲胄”。而此刻,武媚娘的指尖正按在“并州都督李积”的落款处——那个未来会成为他北伐副将的名字。
“皇祖父!”他突然扯开腰间锦囊,倒出一把晶莹的硝石颗粒,“请允孙儿当庭演示!”颗粒滚落在金砖上,有几粒停在武媚娘绣着缠枝莲的鞋尖旁,被她轻轻碾进丝绒鞋面,仿佛碾灭某个微小的阴谋。
火折子擦亮的瞬间,武媚娘退后半步。李琰注意到她袖中滑出半幅素绢,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后世在敦煌文献里见过的,武则天自创的则天文字。轰然巨响中,五彩焰火冲上殿顶,硫磺燃烧的气味呛得人眼眶发酸,烛台上的火苗被气浪掀得东倒西歪,在武媚娘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她嘴角的弧度,竟与焰火炸开时的形状诡异地重合。
“好!”李世民拍案而起,龙渊剑的剑穗在风中狂舞,“朕给你三万玄甲军,再加……”他忽然剧烈咳嗽,武媚娘连忙扶住,指尖在皇帝后背轻轻叩击,节奏竟暗合《孙子兵法》里“五火之变”的方位——李琰后颈的寒毛突然倒竖,终于想起史书中被自己忽略的细节:贞观二十三年春,武昭仪始参决朝政。
三日后,灞桥柳色含烟。李琰手按剑柄,银甲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剑鞘上的龙纹与腰间虎符相映——那是昨日退朝时,李世民单独塞给他的半枚虎符,“另一半在李积手中,”老皇帝掌心的茧子擦过他手背,“记住,火攻必借风势”。
“愿殿下早奏凯歌……”上官婉儿的声音像浸了晨露,她捧着的酒盏边缘,用金粉绘着小小的火焰纹——这个细节让李琰心中一凛,突然想起史载上官家与武氏的恩怨,此刻少女眼中的倾慕,是否也藏着几分算计?
鸾铃声碎。武媚娘的车驾突然停在道中,青鸾纹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戴着护甲的指尖,正摩挲着车辕上的玄武浮雕——那是掌管北方兵事的神兽。“本宫备了平安符,”她递出锦囊时,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李琰摸到锦囊里硬邦邦的棱角——不是佛经,是半枚虎符,与他腰间那半枚的纹路,严丝合缝。
车帘落下的瞬间,武媚娘唇角的笑还未褪尽,眼尾却凝着霜。远处大明宫的飞檐刺破云层,在他眼中渐渐幻化成绞刑架的轮廓——正如七日前,他在工部地窖第一次炸响火药时,腾起的浓烟里,也曾浮现过这样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