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祥并不愚钝。
仅凭今日户部众人的表现,他就明白胡仁彬绝非普通人。
至少,绝不是他平时所描述的“应天府富商家族”出身。
李开祥常与六部官员打交道,深知他们的脾性。
所谓京官比地方官大的潜规则,正是他们制定的。
在六部官员眼中,等级和职位毫无意义。
只要地方官需要求助六部,就绝不会有六部反过来向地方官请求的情况。
这种天然的权力层级压迫感,使即使是最小的六部官吏,在面对地方官员时也趾高气扬。
即便调任自地方的官员,也会融入这种氛围,因为他们已经是六部的一部分,维护六部的威严与地位便是维护自身的利益。
李开祥对此了然于胸,他深知自己无法享受所谓的“例外”。
因此,他规规矩矩地在户部门外排队等候。
然而,他未曾想到,这位看似普通的富商之子却带来了如此大的震撼。
走在回上元县的路上,李开祥陷入沉思。
他努力思索胡仁彬的真实身份。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位户部小吏在听到胡仁彬的名字后,特意询问了他的籍贯。
胡仁彬回答道:“祖籍淮西,随父落户定居应天府。
”这意味着,胡仁彬的父亲很可能是淮西派系中的一员?
不然的话,怎么解释祖籍淮西却住在应天府呢?
姓胡的人虽然很多,但李开祥第一个想到的是胡惟庸。
不过,他毫不犹豫地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在他看来,如果胡仁彬真是胡惟庸的家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县尉?
毕竟胡惟庸的地位不低,而胡仁彬所在的应天府也是其管辖范围,消息应该比较灵通。
李开祥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胡府是皇亲国戚,如果胡仁彬真是胡惟庸的家人,那么太子妃岂不是他的堂妹?
这样的出身却只做县尉,岂不是让太子脸上无光?
李开祥实在想不出胡仁彬这么做的理由,于是果断放弃了这个可能性。
接着,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淮西派系中还有哪些姓胡的家族。
经过一番努力,他依然没能弄清楚胡仁彬的真实身份。
这让李开祥感到非常沮丧。
要知道,自从他担任上元县令以来,一直在努力攀附权贵。
可通常来说,关系哪能那么容易建立?
没有足够的渊源或利益关系,谁会接受官员的投靠?
因此,尽管李开祥多年来奔波忙碌,却始终形单影只。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攀上关系。
原来,这重要的关系就近在眼前!
真佛就在眼前却不拜,反而去追寻遥不可及的假罗汉,难怪难以提升境界。
原来是我的眼力不够啊!
想到这里,李开祥眼睛一转,满脸笑意地问:
“胡县尉,这次去应天府办事,看来是我的疏忽了。
”
“我竟然忘记了您是本地人,应该回去探望一下双亲。
”
“要不改天我陪您一起回去?”
“顺便我也去拜访您的伯父和伯母,不知道是否方便?”
听到这话,胡仁彬差点笑出声来。
到我家?
哼,别说你这个八品县令了!
过去有多少三品、四品的大官见到我父亲时都会发抖呢?
你这样的小官去了,见到我家的老管家恐怕就已经害怕得不行了吧。
作为胡惟庸的独子,胡仁彬深知府上的老管家胡义在外结交了不少官员。
即使打着父亲的名号,也很管用。
就算李开祥能让老管家开口,事情一样可以顺利解决,根本不用自己出面。
不过,尽管知道上司是在试探自己,胡仁彬还是决定敷衍过去。
毕竟,他怕父亲责备。
“多谢县尊的好意!”
“但家父最近身体不适,已经辞官回乡休养了。
”
“现在家中很少接待客人,恐怕不便招待县尊。
”
这是因为今天在户部闹出了不小动静。
胡仁彬也就没有再提及自己是富商之子的身份。
他依然隐瞒了一部分**,只说了九分实话。
毕竟,父亲因伤辞官闭门谢客的事情是真的。
李开祥一听这话,立刻警觉起来。
好家伙,果然大有来头。
不过,他也怀疑胡县尉话中的真实程度。
他不信一个辞官归乡之人能让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这明显说明胡仁斌背后有人撑腰。
于是回到上元县后,李开祥对胡仁斌格外客气。
两人商量事情时,完全没有官架子。
县衙上下都惊呆了。
李开祥可是堂堂县令啊!
作为一县之主,掌控全县生杀大权,为何对县尉如此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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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祥为了辖区和自身前途努力之时,朱元璋和六部同样忙碌。
江南这次水患实在严重,毫无预兆就爆发了。
波及范围广,影响深远,导致**蔓延,百姓流离失所。
官员虽然生活无忧,但朱元璋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一旦堤坝溃决,不管你是新官还是老官,不管是否是你负责修建的,出了事就是你的责任。
不过朱元璋还算宽容,给官员一个机会。
如果灾民安置妥当,灾后重建顺利,或许不但能免罪,还能得到提拔重用。
老朱出身农民、乞丐,却无师自通学会了后世资本家的种种手段,打得一手好“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官员们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乖乖就范!毕竟,这不同于后世可以随意跳槽的时代。
就算有人想效仿胡大人辞官,也得三思而后行。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胡大人那样,辞官后依然逍遥自在,官场依旧畅通无阻。
所以,他们只能乖乖听命,为朱皇帝卖力干活。
幸运的是,胡大人出手了。
没人想到他随手发明的混凝土竟然如此有用。
这段时间,工部几乎所有工匠都被调去生产水泥了,各地的矿场也在全力开采石灰矿。
水泥这种新问世的东西,很快就被送到洪涝最严重的地方。
有熟悉业务的工部官员在,再加上朱元璋亲自派来的锦衣卫和内侍监督,堤坝重建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那些地方官即使背后有人撑腰,面对天子近臣也是毕恭毕敬。
于是,在严格按照胡大人的指示和工部试验结果操作的情况下,水泥展现出了惊人的威力。
首先是加工便捷!过去修建堤坝需要巨大的石块,采集、运输、雕刻、摆放每一步都费时费力。
而现在完全不同了。
就在现场,只需将水泥、河沙、水混合后倒入模具,简单至极。
无论多大的尺寸,只要稍微调整模具即可。
之后等其凝固,敲掉模具,一块规整且坚固的“奠基石”就完成了。
原本需要数年时间和大量人力物力才能建成的堤坝,如今在工部官员的调度下,仿佛流水线作业般高效完成。
目睹这一幕的百姓,无不感到如同见到奇迹。
水泥的应用绝不仅限于堤坝建设,在遭受水患的城市中,它在城墙和房屋修缮上的表现尤为亮眼。
不得不承认,每个时代都有善于思考的能工巧匠。
尽管他们未必了解水泥生产的复杂过程或其中蕴含的知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实际应用中的迅速成长。
从搅拌水泥到涂抹腻子,熟练的泥瓦匠很快被培养出来。
这些人随即被派往各地,以大师的身份指导工匠施工。
有了他们的带领,受灾城市重建的速度极为惊人。
工程进展几乎完全取决于水泥供应的速度。
水泥供应得快,修复工作自然迅速推进。
无需考虑其他因素,亲眼见证新城墙和新房屋拔地而起的过程,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此外,用水泥建造的建筑坚固性远远超过传统木结构建筑,这让无数百姓对这种混凝土赞誉有加。
同时,大家对朱元璋这位洪武皇帝以及大明王朝深感满意。
实际上,这其中还藏着胡大老爷的一个小计划。
无论是土豆还是水泥,最初都是由胡大老爷研发出来的。
胡大老爷事先就跟朱元璋约定好,这功劳算他的,但对外却不留名。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够大,再添名声对君王来说可能不利。
朱元璋性格强硬,不会顾忌名声,只求彻底解决问题。
因此,胡大老爷安心配合,将功劳归于朝廷和朱元璋,而自己则隐于幕后。
百姓感恩戴德,歌颂的全是朝廷和朱元璋,丝毫未提胡大老爷。
然而,朱元璋内心清楚,这水泥带来的巨大成效大部分源于胡大老爷的努力。
他时常感慨,若所有臣子都能如此尽责,他定会非常欣慰。
但想到其他官员常有懈怠,他又不免忧虑。
水患结束后,朝中气氛稍缓,但朱元璋依旧铭记胡大老爷的贡献。
水患之后,工部的工作丝毫没有减轻。
问题远不止于修复溃堤部分那么简单,有些堤坝已濒临崩溃,只是靠当地官府及时调配人力物力勉强顶住了洪峰。
灾后重建绝非短时间内能完成,目前所做的仅是最紧迫的任务,接下来工部还需面对大量工作。
此时,胡大老爷的存在格外扎眼。
工部上下全员投入工作,有些人干脆住在工部。
大家忙得不可开交,而胡大老爷却悠闲得很:摸鱼、拖延、迟到、早退、旷工。
若放在平时,他还不至于如此显眼,但在如今这般辛苦忙碌的氛围里,他的行为就显得特别突兀了。
人性中对公平的敏感由此可见一斑。
胡大老爷并非毫无察觉,他知道工部同僚的情绪。
但他也有自己的委屈:难道他愿意这样吗?与其在工部混日子,他宁愿回家和家人打麻将。
这段时间,家里的麻将高手们技艺大增,对弈起来令人畅快无比。
然而,他不能就此离职。
朱元璋不允许他辞职,连换一个轻松岗位的要求都不准。
他若是完全不去工部,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他还挂着工部侍郎的名号呢。
因此,他只能晚来早走,每天在工部耗着。
其实胡大人并非什么都不做,毕竟他的职位关键,很多事情非他签字不可,没有他的批准就无法推进。
尽管他不太情愿,但还是每天板着脸到工部坐着,和同僚们互相煎熬。
现在水患已基本解决,虽然工部事务仍繁杂,但不再紧迫,胡大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似乎可以辞官了。
这天吃完早餐后,他干脆步行去工部,当作饭后散步。
到达时,已经接近午时。
工部尚书章善正有事找他,找了一上午都没影儿。
府上、衙门都找不到人,大家都快急疯了。
就在大家无计可施时,胡大人悠哉地出现在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