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内部仿佛是由无穷无尽的房间与走廊编织而成。
她们穿过穹顶高耸的厅堂,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上投下宛如虚幻宝石的光斑;她们走过光线幽暗的长廊,两侧墙壁挂满古老肖像,画中人物目光幽深,仿佛在默默审视着这位陌生的东方\"公主\";她们绕过巨大的旋转楼梯,铁艺扶手缠绕着冰冷的藤蔓纹饰。
无数紧闭的门扉如同沉默的嘴唇,藏着城堡深不可测的秘密。脚下是绵延不绝的厚地毯,吸尽了足音,只留下一种被虚空包裹的、令人眩晕的寂静。
方青青跟在队列中,裙裾摩擦着地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感觉自己像一枚被投入巨大精密钟表内部的尘埃,茫然地随着看不见的齿轮转动,不知将被带往何处。
终于,一道镶嵌着繁复彩绘玻璃的双开大门在眼前豁然洞开。
门外,冬日的阳光带着稀薄的暖意扑面而来。方青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在门槛上,气息微窒。
眼前展开的,是超越了她贫瘠想象力的西式花园奇景。虽在深冬,园景设计师却以惊人的巧思,将肃杀转换成了另一种磅礴的庄严。不再是中式园林那曲径通幽的含蓄,这里的一切都在坦荡地宣示着力量与雕琢之美。
巨大的喷泉虽已静默,池水结着薄冰,但中央耸立的海神石雕依然气势迫人,肌肉虬结,三叉戟直指铅灰色的苍穹。宽阔笔直的主道两旁,是经过精心修剪、即使寒冬也保持着几何形体的黄杨树篱,如同凝固的绿色波浪。
更令人震撼的是无处不在的浮雕——洁白的大理石雕像星罗棋布:有身披薄纱、体态丰腴的女神,衣褶仿佛在寒风中飘动;有肌肉贲张、正在角力的勇士,力量感几乎要破石而出;还有肋生双翼的小天使,在光秃的紫藤架下嬉戏。
更有许多神话场景被直接镌刻在花园的矮墙、凉亭的柱基上,那些激烈的战斗、深情的凝视、众神的宴饮……在冬日清冽的空气中,透出冰冷而永恒的气息。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落在这片石雕的森林里,光影在那些立体的神话人物脸上、身上游移跳动,赋予了他们一种奇异的、近平呼吸的生命感。
\" my beautiful princess , the sculptures depict the triumph of Apollo over the serpent python . truly magnificent , is it not ?\"(我美丽的公主,这组雕塑描绘的是阿波罗战胜巨蟒皮同的伟绩。确实宏伟非凡,不是吗?)一位女佣适时地轻声解说,语调里充满自豪。
方青青只能再次报以优雅的微笑和颔首,内心却是一串噼里啪啦的弹幕:\"阿波罗?皮同?我只认得那个光屁股拿小弓箭的娃娃!这石头刻得确实厉害,可这大冷天看这些光膀子打架的神仙,不觉得更冷飕飕了吗?\"这些磅礴的西方神只,此刻在她眼中,不过是些精美却隔膜的石头。
花园越是壮丽,越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误闯入巨人庭院的迷途小鸟,格格不入,渺小无助。
散步沿着主道缓慢进行。十二位女佣如同精密排列的卫星,保持着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拱卫在方青青周围。她们步伐一致,金发在冬日阳光下闪耀,蔚蓝的眼眸时刻关注着\"公主\"的一举一动,温和却密不透风。
一股焦躁开始在方青青心底滋生,汇成无声的呐喊:\"必须想办法!\"
前方小径旁,一座体量惊人的群雕吸引了她的目光——圣母怀抱圣婴,周围环绕着虔诚的信徒和飞翔的小天使,衣袂飘飘,栩栩如生。
机会来了。
\"啊!\"方青青轻呼一声,脸上瞬间堆满被\"艺术\"深深打动的惊叹,手指急切地指向雕像群,\" that… ... that one ! So……so beautiful !\"(那个……那个!太……太美了!)她一边用贫乏的词汇赞叹,一边脚步已如离弦之箭,朝着雕像侧后方那片看似能提供遮蔽的、高大茂密的冬青树篱疾步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逃跑的路线在脑中瞬间清晰:绕过树篱,后面似乎有条更窄的岔路!
\" my beautiful princess , please do take care !\"(我美丽的公主,请务必当心!)几乎是同时,三四位女佣的声音带着训练有素的关切响起。
方青青刚接近树篱的阴影,眼前金光一闪,两位女佣已如鬼魅般从树篱另一侧无声地绕出,恰好堵在她预想的去路上,脸上依旧是那无懈可击的恭敬微笑。她们微微屈膝,姿态优雅地挡住了狭窄的缝隙。
\" the path is a little uneven here , my beautiful princess . Allow us .\"(此处小径略不平坦,我美丽的公主,请让我们为您引导。)
其中一位女佣伸出手臂,指向旁边平坦的主道,动作流畅自然,毫无破绽。
第一次尝试,失败。
方青青脸上那\"沉醉于艺术\"的笑容僵硬了,只得讪讪地收回脚步,内心哀嚎:\"这树篱后面难道也装了警报器?她们是闪现过来的吗?!\"
她强作镇定,继续散步,目光却如雷达般扫视着四周。
又走了一段,来到一个装饰着海豚浮雕的小型干涸喷泉旁。一阵冷风恰到好处地吹过。
\" oh !\"方青青再次轻呼,动作略显夸张地抚了抚手臂,仿佛不胜寒意,同时,她手腕一抖,那幅为了搭配裙子而戴上的、轻薄的蕾丝刺绣手套,便\"意外\"地从指尖滑脱,像一片无力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喷泉池沿内侧、靠近基座阴影的地方。
\" my glove !\"(我的手套!)她指着下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焦急。
按照她预想的剧本,她应该亲自、迅速地弯腰去捡,利用喷泉基座的遮挡,然后顺势矮身,从旁边一个低矮的常绿灌木豁口钻出去!
然而,她的\"剧本\"显然不在女佣们的服务手册里。她\"焦急\"的话语尾音还未落下,距离最近的两名女佣已如条件反射般迅捷而优雅地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