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湖底的铁锚,一点点被拖曳着,浮向水面。
方青青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视线先触及的是一片朦胧的、带着古老象牙色泽的织物穹顶,繁复的枝叶与嬉闹的小天使浮雕缠绕其上,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穷尽的幽暗高处。
她迟钝地转动眼珠,目光所及,是同样雕琢着层层叠叠卷草纹与不知名神话人物的大床柱,那冰冷的石质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织物,清晰地硌着她的后背,寒意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她猛地坐起,厚重的锦缎被子滑落,胸口骤然一凉。低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件从未见过的香芋紫色睡裙!柔软的真丝带着冰冷的滑腻感紧贴肌肤,领口和袖口缀满了层层叠叠、繁复得令人眼晕的蕾丝花边。
方青青倒吸一口凉气,那凉气似乎带着冬日清晨特有的凛冽,刺得鼻腔生疼。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这房间大得惊人,也华丽得令人窒息。
四壁是厚重的深色木质墙板,同样被无数繁复的浮雕覆盖——卷曲的藤蔓、怒放却带着金属冷硬感的花朵、表情肃穆或狂喜的人面兽身像……它们仿佛在幽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蠕动、低语。
巨大的壁炉沉寂着,炉台雕刻着狩猎的群像,炉膛深处积着冰冷的灰烬。高大的彩绘玻璃窗紧闭,窗外是铅灰色的冬日天空,光晕黯淡地透进来,勉强照亮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尘埃。
壁炉对面,一整面墙镶嵌着巨大的镜子,镜框是鎏金的、同样被卷曲的植物和带翼小怪物缠绕着,映出她此刻苍白惊惶的脸,以及身后那张如同祭坛般巨大、雕满了嬉闹丘比特的床榻——而她,仿佛成了这华丽祭坛上突兀的祭品。
这根本不是她的宿舍!
她最后的记忆碎片还停留在大学图书馆的半空中掉下来后,趴在毛茸茸的巨大狗爪子上沉沉睡去……
就在她大脑一片混乱,几乎要怀疑自己坠入某个荒谬梦境时,房间一侧那扇同样布满浮雕、厚重得仿佛能隔绝尘世的巨大橡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丝绸摩擦空气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簌簌声。
十二名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合体、浆洗得笔挺的黑色长裙,外罩纯白带蕾丝边的围裙,头发是清一色柔亮的淡金,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
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如精密校准过的发条人偶,脸上挂着弧度完全一致的、温顺而温暖的微笑,眼神平静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毫无波澜地落在方青青身上。她们无声地形成一个半圆,将她围拢在巨大的床榻前。
方青青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脊背紧紧抵着冰冷的浮雕床柱,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你们……谁?\"
为首那位容貌最为出众的女佣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抬起头,红唇轻启,吐出的是一串流利、清脆如碎冰撞击、却又完全陌生的音节:
\" Good morning , princess . did you sleep well ?\"
她的声音甜美,带着一种清晨鸟鸣般的悦耳节奏,然而这悦耳在方青青听来,无异于刺耳的魔咒。
后面十一位女佣,如同接收到指令的完美镜像,同时屈膝,同时开口,同样甜美的声线如同合唱般整齐地重复:
\" Good morning , princess .\"
那声音在空旷巨大的石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欢快的、又令人陌生的韵律感。
方青青彻底懵了。
英语!是英语!那遥远的、课堂上让她昏昏欲睡、考试时让她抓耳挠腮的英语!每一个音节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抵达理解的彼岸。
她张了张嘴,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像海啸般冲击着她。是谁?谁把她弄到这个鬼地方?为什么?目的是什么?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疯狂旋转,像失控的漩涡,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
她急迫地需要答案,需要沟通!可语言,这最基础的工具,此刻成了横亘在她与真相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 where…… am I ?\"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干涩的单词,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带着浓重的、她自己都嫌弃的\"方氏口音\"。
\" who……bring me here ?\"
她死死盯着为首女佣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理解或变化的信号。
回应她的,依旧是那完美无缺、弧度丝毫不差的微笑。为首的女佣微微歪了歪头,那动作带着一种被精心设计过的天真感,红唇再次开启,吐出的依旧是那句悦耳的问安:
\" Good morning , princess .\"
仿佛方青青刚才的挣扎质问,不过是清晨微风拂过窗棂的一声轻响,不值一提。
其他女佣也保持着那永恒的微笑,眼神空洞地聚焦在她身上,如同十二尊美丽却冰冷的蜡像。
方青青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完了,她们听不懂!
不容她有任何抗拒或思考的余地,女佣们已经开始了行动。
她们的动作流畅、高效、配合得天衣无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两双戴着雪白手套的手伸过来,轻轻却不容拒绝地扶着她下床,冰冷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裙传递着寒意。
有人为她披上一件同样缀满繁复蕾丝的晨袍,柔软的绒面触感下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凉意。
她被引导着坐在一张同样布满浮雕、冰冷坚硬的巨大梳妆镜前。
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迷茫,脸色苍白得像窗外飘过的薄雪。女佣们围绕着她,如同在操作一件精致的玩偶。
冰凉的梳齿穿过她浓密微卷、如同黑色海藻般的长发,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每一次拉扯都让她头皮发紧。带着清冷花香的、不知名的液体被喷洒在发丝间。
复杂的编发技巧在她头上进行着,发饰冰冷地嵌入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