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横亘于地平尽头的黑线,并非静止的死物。
它在蠕动,在膨胀,像一滩泼洒在大地上的浓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当它足够近时,人们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线,也不是云。
那是潮水。
是由无数被邪力扭曲了心智的修士,由筋骨皮肉被强行嫁接改造的妖兽,所汇聚成的,一股绝望的、奔涌的,死亡之潮。
嘈杂的嘶吼,腐败的恶臭,以及那几乎能将人神魂冻结的邪异气息,一同滚滚压来。
星月峰顶,冷月寒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渴望饮血的清鸣。
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长裙,在扑面而来的腥风中猎猎作响,裙摆上凝固的暗色血迹,仿佛被这股气息重新唤醒,透出妖异的红。
“结阵!”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山下数万联军修士因恐惧而起的骚动。
“守!”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她整个人化作一道皎洁的月光,主动迎着那片污秽的黑潮,逆行而上。她不再是那个端坐于宗门之内,清冷孤高的宗主,而是一柄出鞘的、燃着烈焰的神剑。
“宗主!”有长老惊呼,想要跟上,却发现她的速度快得让人只能望其项背。
在冲入敌阵的前一刹,冷月寒周身,那源自守灵一脉的圣洁之力,轰然勃发。那不再是之前温和守护的皓月光华,而是化作了凛冽、狂暴的银白色烈焰!
月华烈焰!
此火不焚血肉,专灼邪祟。
一名冲在最前,半边身子已经化作恶心触手的魔化修士,脸上挂着癫狂的笑容,举起利爪便朝着冷月寒抓来。
冷月寒看也未看他,身形交错而过。
那魔化修士的动作僵在了半空,笑容凝固,紧接着,他的身体由内而外,燃起了银白色的火焰。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那被邪力侵占的身躯,连同他扭曲的灵魂,在火焰中被净化、分解,最终化作点点飞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一剑,一命。
冷月寒的身影,在黑色的潮水中,拉出了一道绚烂而致命的银色轨迹。
她的剑招,抛却了所有多余的缀饰,只剩下最纯粹的杀伐。每一剑递出,都精准地刺入一头魔化生物的邪力核心;每一次闪转,都恰好避开数道致命的攻击。
她的身姿依旧矫健优美,如月下起舞,可那舞蹈,却伴随着邪祟的净化与死亡。
“杀——!”
一名万兽宗的汉子,看着那道在万军丛中冲杀的白色身影,胸中的恐惧被一股热血冲得烟消云散。他拍了拍身边仅存的一头伤痕累累的战虎,嘶吼着,第一个冲下了山坡。
“为宗主开路!”
“丹霞宗的,疗伤丹药续上,别让前面的兄弟倒了!”
联军的士气,被冷月寒那悍不畏死的姿态,彻底点燃。他们结成阵势,如同一柄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那片黑潮之中。
喊杀声,灵力爆炸声,血肉撕裂声,交织成一曲惨烈的战场悲歌。
战况,迅速陷入胶着。联军修士虽意志高昂,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仿佛无穷无尽。不断有人倒下,被后方的同伴拖走,又不断有新的人,红着眼睛补上空缺。
……
玄天道宗,那座阴森祭坛的最底层。
苏辰的身影,在一片由符文构成的光网前,停下了脚步。
这些符文,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阵法都要古老、邪异,它们如同活物般在石壁上缓缓游走,彼此交织,散发着一股排斥一切生灵的气息。光网之后,伫立着数十具由不知名金属与白骨打造的傀儡,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蓝色的魂火。
他闭上眼,混沌衍天诀在体内流转,他的神识,化作无数细微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符文之网。
他没有去强行破解,而是在感受。
感受这阵法能量的流转规律,感受每一枚符文与傀儡之间的联动,寻找那必然存在的,唯一的破绽。
就在这时,他的心神,猛地一跳。
一股无比剧烈、带着决绝与炽热的灵力波动,跨越了遥远的空间,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感知之中。
是她的力量。
他甚至能“看”到,她此刻正化身月华,浴血奋战。
苏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了一下。
他知道,她正在为他争取时间。她正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挡住那足以吞噬整个大陆的灾厄。
不能再等了。
他的双目,豁然睁开。眼底,不再是之前的平静与沉稳,而是燃起了一抹焦灼的火焰。
他体内的混沌衍天珠,感应到主人的心意,开始加速旋转。一丝丝混沌之气,自他指尖溢出,没有直接触碰那些符文,而是在虚空中,开始勾勒一个反向的、小了无数倍的阵法模型。
他要以混沌之力,模拟此阵,然后,在内部将其瓦解!
而在星月宗的战场之上,冷月寒斩杀了又一名元婴级别的魔化长老后,呼吸,出现了一丝不易察失的紊乱。长时间催动月华烈焰,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她身后的丹霞宗宗主,正指挥着弟子,将最后一批疗伤圣药送上前线,他苍老的脸上,满是汗水与血污。万兽宗的残余修士,亦是人人带伤,与自己的战兽背靠着背,苦苦支撑。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那道白色的身影之上。
无人察觉。
在敌阵后方,一名身着黑袍、气息晦暗的祭司,在一面刻满了诡异纹路的阵旗前,停下了冗长的吟唱。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干枯如树皮的脸,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残酷的笑容。
他面前的阵旗上,一枚形如蝎尾的漆黑符文,光芒大盛。
那符文,无声无息地,锁定了正在万军丛中鏖战的冷月寒。
它在等待。
等待着那朵燃烧的月华烈焰,最微弱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