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词从不需看时辰,他自幼便时常待在这暗无天地的地室,对时辰的掌控分毫不差。
方才国师府下人来给他们送晚膳时,江昭朝外看了一眼,明月高悬,夜色渐浓。
果真如沈青词所说,到了戌时三刻。
前来送饭的小厮认识沈青词,他望见满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沈青词,好似受到惊吓,神色慌乱地离去。
江昭吃饱喝足,也没忘这个工具人。
她留出一碗粥,走到沈青词身侧,一只手掐着沈青词下巴,一只手端着碗怼进他嘴里。
“喝不喝?”
碗沿怼进沈青词嘴里,压根就没给他回答的空间。
沈青词灰蒙蒙的眸子扫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喝。
江昭“哦”了一声,而后面无表情,硬生生给他灌了下去。
“不喝死了怎么办?”
一碗白粥见了底,江昭松开手,沈青词又剧烈咳嗽起来,他一手捂住腹部,一只手撑地。
怕他噎死,江昭体贴地在沈青词背上重重拍了几下,才让他喘过气来。
痛到麻木的胃内重新有了食物,沈青词虽不想承认,但身子的确是舒服许多。
这几日来,他全靠清岫给他喂食和丹药续命。
他身上有钥匙,想出去易如反掌,只是没了活着的意志。
晚膳吃完也无人来收,江昭与齐玄舟不敢轻举妄动,怀里两把钥匙被捂得死死地。
暗室湿冷,白日尚且能扛,到了半夜,便冻得人发抖。
江昭披着外衫都抵挡不住,更别说齐玄舟只穿着中衣。
两人缩在角落抱团取暖。
齐玄舟身上暖暖的,江昭靠在他肩头,今日情绪高度紧张,此刻到了半夜,她忍不住昏昏欲睡。
沈青词便靠在另一侧,望着头如小鸡啄米的兄妹二人。
他心中数着时辰,冷声开口。
“时辰快到了,还有半刻钟。”
江昭忽然惊醒,猛地抬头,刚好撞到将下巴靠在她头上的齐玄舟。
齐玄舟吃痛向后仰去,松开环住江昭的手,下意识捂着下巴。
江昭忙爬起身,她伸手在齐玄舟后脑一拍。
“快醒醒,呆子!”
齐玄舟下巴还疼,又被打了头,一时间也不知要用手捂哪。
他不敢耽搁,利索起身跟在她后面,在江昭用钥匙打开铁栅上的钥匙,打算出去时,齐玄舟停下脚步,再次回头,将沈青词扶起来。
“你同我们一起走,若我们离开你留下来,叶千机不会放过你的。”
沈青词胳膊搭在齐玄舟肩上,他腿部有伤,走得艰难,牵扯到伤口,俊脸疼到扭曲。
“我死了又如何?”
江昭见两人磨磨蹭蹭,转身踮起脚在两人头上各拍一下。
“磨磨唧唧的,净说些晦气话,谁都不准死。”
越临近洞口,三人的动作越发放轻,沈青词连咳嗽声都死命压住。
江昭侧着脸,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去听外头的声音。
等了好一会,她才听到外头的守卫出声。
“走吧,接班的快来了。”
“行,那我们先走吧。”
江昭眼睛都不敢眨,她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
“就是现在,我们快离开。”
在沈青词的指示下,江昭将钥匙插进石壁的小孔内,使劲转动,石门缓缓开启,外头空无一人。
情况紧急,三人不敢懈怠,动作迅速地出去,再将石门关上,继续靠着沈青词指路,朝隐蔽的小径跑去。
三人脚步匆匆,借着后院的草木遮掩,朝后门跑去。
沈青词声音虚弱到只有他们三人可听见。
“国师府后面只有两人把守,若用偷袭,很好解决。”
江昭拖着他另一只胳膊,一只手扶住他的腰,触摸到湿润的血渍,她吃力道。
“知道了,快省省力气,你伤口又裂开了”
三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国师府后门,却没见着后门处的侍卫。
只要推开门,他们就能脱险。
希望就在眼前,三人不禁加快了步伐。
中天寒月如钩,四下墨色暗沉。
后面没锁,江昭与齐玄舟推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突然,一股凉意爬上脊背,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高举的火把将他们三人的身影映照在后院那扇朱漆大门上。
“看着手中的猎物垂死挣扎,果真是好玩至极。”
叶千机身着玄黑长袍,脸上白到瘆人,微微勾起的唇又红得滴血,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怎么样?看到希望又陷入绝境,孩子们,好不好玩?”
江昭三人心直接沉到谷底,他们缓缓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国师府内站满了人,他们手上拿着刀剑兵刃,叶千机站在最前头,只需挥一挥手,江昭他们将会被斩于刀下。
沈青词被两人架在中间,重重咳了几下,死死盯着叶千机,他咬牙切齿。
“诡计多端的老妖怪。”
叶千机嘴角冷笑。
“你竟然没死?被折磨得这么惨,不吃不喝关在暗室,活了这么久,看来又是那蠢货做得好事。”
就在这时,叶千机身后传来骚动。
“这不是沈公子?自幼跟着国师,不过失手两次,就折磨成这样…”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做…太过了。”
高举的火把照亮了叶千机身后的人,江昭认出了话本铺的商贩,她瞬间找到了拖延时间的法子。
江昭朝着那群人高喊。
“书铺掌柜的,我记得你家中可是有妻儿老小,叶千机手段残忍,他早就走到绝路了,所以才抓了太子,叶千机死了,你们不会有好下场,叶千机活着,也说不定那天就把你全家杀了。”
“你看,沈青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江昭努力稳下心神,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慌张。
她这一声,不仅是要动摇军心,更是想让国师府外的人听见。
晏为卿做事滴水不漏,四周定是安插了眼线,听到动静便会第一时间前来。
江昭话音刚落,那群拿着兵刃的人瞬间静了下来,各怀鬼胎。
“今日府上两个小厮,就因为没及时劝清岫公子回屋,就被当场处决。”
“还有死在醉春楼钱大人,勤勤恳恳替国师做了这么多事,被圣上发现后便第一时间处决了。”
“……”
那书铺掌柜确实是怕了,他手上拿着刀,颤颤巍巍,竟直接跌倒在地。
叶千机居高临下,睥睨他一眼。
书铺掌柜两股发颤,哆嗦着身子拿刀站起来。
叶千机嘴角的笑荡然无存,他面无表情,伸手轻挥。
“将他们三个杀了,不留全尸。”
墙角的三人退无可退,齐玄舟高声呵斥。
“孤是太子,若孤身死,叶千机定会推你们出去顶罪,到时候株连九族的代价,你们可承受得起!”
他的话有一定的威慑力。
众人犹犹豫豫,谁都不敢上前。
“这…真是太子吗?”
“不管了,出了事国师会担着,我们可是他的部下!”
“那你先上。”
“……”
叶千机眼底冷肃,他几步上前,夺过一把长剑。
“那便由我亲自来!”
“日后即便身死,也算是手刃了仇人血脉。”
就在齐玄舟将江昭护在身后,长剑要刺向他后背时,一道长鞭向叶千机袭去。
手中长剑被击落,“铮”地一声扎在青石地上。
叶千机面目狰狞,抬头望去。
江夫人一身盔甲,翻身下墙,她面容冷肃。
“老妖怪,我的孩子也是你能动的!”
江昭听见熟悉的音调,连忙扒开齐玄舟,向外看去,她喜出望外,“娘亲!”
江昭在江家五年,也是叫习惯了。
庄静娴并未回头,她拿着手中长鞭,银白甲胄在月光下散发冷峻的锋芒。
“江家已带兵将国师府团团围住,还不快束手就擒!”
她话音刚落,国师府后门便被人踹开,江昭三人朝外看去,身着甲胄的将领鱼贯而入。
江家武将出身,其中不少,都是江昭在江家曾经见过的将领。
叶千机身后的人,都不禁朝后退去。
显然大势已去。
叶千机见状不对,他将目光转向江昭,眉间阴冷,他忽而高声说道。
“你们所作所为,不就是要隐瞒……”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庄静娴一鞭子抽了嘴,她迅速上前,将叶千机踢倒在地,一只脚踩住他侧脸,令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势已去,毫无挣扎可言。
叶千机身后之人,最是会趋利避害,现下他被伏击,仅无一人敢上前。
人人都有自己的考量,若此时投降,至少家人能保住。
晏为卿方才率人堵在国师府正门,听到动静后才匆忙看来,踏进后门时,叶千机已经满嘴鲜血被踩在脚底。
他第一时间去寻江昭的身影。
在晏为卿进门第一刻,江昭就看见他了,她站在角落挥手。
“晏为卿,我在这!”
江昭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她想上前去牵晏为卿的手。
告诉他,她今日可聪明了,策反了沈青词,拿到钥匙一路逃到后门。
晏为卿清俊挺拔地站在那里,面色紧绷,他只是远远地斜瞥一眼,声音冷硬。
“在这好生待着,别乱跑。”
话音刚落,晏为卿便带着一行人径直朝叶千机书房走去,未曾留给江昭一个眼神。
江昭站在原地,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呐喃道。
“好。”
她站在原地,像是不知所措,垂着头两手攥在一起。
齐玄舟将沈青词交给一旁的侍卫后,他望着混乱的国师府,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将站着不动的江昭拉到无人的角落。
他语气焦急。
“阿昭,快将假死药服下,若你无故离世,只怕会引得世人怀疑,若你在国师府出事,便恰好能将此事推在叶千机身上。”
“他为人谨慎,晏少傅去书房搜查,不一定能掌握确凿的证据,他将你掳到府上,你这是假死,父皇一口咬定他残害人命,他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