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君的祖母木老夫人在本朝也是一个传奇。
她出生于边境低阶武将家族,年少时上过战场,改嫁两次后还能嫁进望族宋家,得到宋家上下交口称赞,唯一的子嗣宋然成了宋家家主。
她陪着宋老家主经过几十年风雨,是公认的手段了得,非同凡响。
只是如今那一辈人大都已经仙去,这些事都成了尘封往事。
宋婉君道,“表姐如此关心我们宋家事,我那位姑母至今还不能忘怀吗?”
钱怀蕊,“舅父是原配嫡出,却被逼的至今在家中赋闲,没有一官半职,你让我们如何不介意?”
宋婉君侧过了身,早晨的清风吹动她身后的长发,她是极为温婉可亲的长相,不笑的时候都让人觉得无害温柔,此时带着笑,却处处都透着锋锐。
“几十年过去,你们还为一个考不上举人的废物介怀,那我真是要赞叹一句了,有眼无珠至此,嫡出是什么高贵的东西吗?
表姐这话说的,我还以为宋家身上是有着爵位,必须要嫡出血脉继承了。”
说到此处,宋婉君嗤笑了一声,“就算是勋贵人家,都希望没出息的长子赶紧去死,没得以后继承爵位闯出大祸,丢了祖辈辛苦得来的爵位,我们这种靠着科举晋身的人家更是如此了。”
宋婉君冷冷道:“别整天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自己没用还怪旁人没主动送给你,怎么是想着自己出生就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
“宋家数代人呕心沥血挣来的家产,难道要全部给大伯父那个废物挥霍?爹和大伯都是祖父的血脉!再往上数,他们也都是曾祖父、高祖父的血脉!别说现在还养着他,就是把他杀了……”
宋婉君凑近了面色煞白的钱怀蕊,“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都只有欣喜的份,都是自己的晚辈,也都是隔了几代人,从没见过面的晚辈。
表姐,你说他们是想让宋家给一个长子嫡孙继承,还是有能力的人继承呢?”
宋婉君扬手轻轻拍了拍钱怀蕊的脸庞,轻吐了一口气,“这就怕了吗?”
她扬手一推钱怀蕊的肩膀,钱怀蕊倒退了两步,扶着门框,带着些畏惧地看着宋婉君。
宋婉君道,“朝廷都说了原配和继室不会有尊卑,你现在还想靠着一张嘴和我说这些吗?”
那日赵奇峰的提议没有通过,是内阁中的宋然先表明了不赞同的态度。
继室比原配低一头?
没有成亲的人家就算了,那么那些已经嫁过去生儿育女的继室怎么办?
本来该有的权利就这么丢失了吗?
宋然有能力说不,所以就是不可以。
钱怀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仗势欺人。”
宋婉君斜睨着她,“要是处处忍让,那我爹筹谋多年入了内阁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为了对着所有人做小伏低的吗?”
宋婉君眸中带着浓重的嘲讽,“表姐来日若是得势,可以百倍奉还,我且等着。”
钱怀蕊脸色更白,目中有着屈辱,钱家只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有能进内阁的一日。
突然,钱怀蕊转身蹬蹬跑下了楼,像是承受不住这种羞辱。
宋婉君怔在原地,不是,她这位表姐近四十岁,孩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怎么还和几十年前一样?
三两句话竟然就这么失态,竟然能不顾仪态这么跑下了楼?!
谁能说得准这种日后的事情,她不是应该立刻反驳回来吗?
既是亲戚,不用担心几句言语不合就招来报复,又是她主动跑到自己面前挑起事端,宋婉君都已经做好了开骂的准备,结果一个回合……人就直接走了?
宋婉君若有所思,“看来我这位表姐这些年过得很顺心啊,竟然还有着年少的脾性。”
一边的红桃努力板着脸,宋婉君瞪了她一眼,“红桃,你想说什么?”
旁边的碧桃扑哧笑出了声,“夫人,红桃心中一定是在暗暗说您呢。”
宋婉君板起了脸,“好啊,你个红桃,今天竟然敢在心中埋汰我了。”
主仆几十年,红桃看出宋婉君的说笑,她道,“夫人今天何必和她说这些呢?口中敷衍着送走她就是了。”
宋婉君道,“往日就算了,可现在我心中不痛快!
宋高岑不也是长子嫡孙,他早年还中了进士,这可比我那个大伯高出千万倍!可是如今呢?他撑不起宋家的家业!
他能做三品高官吗?
往后长辈仙去,面对着朝堂中的虎狼,他能做对每一次选择保全宋家吗?不会败落了宋家声望吗?”
宋婉君斩钉截铁地道:“他不能!”
“你要知道我们这等家族,说什么传承百年、千年,又有什么用?那是昔日荣耀,真正败落不过是须臾之间,只要哪一次选择不对,就有可能带着家族倾覆!”
宋婉君心中满是恨意,她再厌恶宋高岑,那也是她的嫡亲兄长,父亲的嫡长子。
只是宋高岑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不能撑起宋家,她今日听到钱怀蕊的话,再想到来日要从宋家旁支寻找聪慧子嗣,心中何尝不恨?!
血缘关系远了,往后宋然离世,宋婉君和新任的宋家家主关系也会疏远。
或许,有一日宋家都不会是她可以全然信赖的娘家了。
但是啊,这又能怎么办呢?
宋婉君和宋然都不得不对现实低头,宋高岑没那个能力,为了宋家绵延,就必须要做出这么一个选择,正如以前的宋家先辈一般。
登高望远,难免情绪起伏。
宋婉君不愿意再想未来的事情,提着裙摆慢慢下了楼。
她刚走到三楼,当先就有一个穿着天青色交领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迎了上来。
“我邀了你数回,没料到今日在这里见面了。”
来的人是宋婉君的堂姐,她的爹是宋婉君的二伯父,是庶出,因着差了十多岁,宋婉君和她不算太熟悉,但也常有书信往来。
当然,这种书信就是维持社交的一种手段了,算是有联系但也称不上关系亲近。
淑德县主暗自庆幸自己做了两手准备,没全指望着钱怀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