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是被喉间翻涌的腥甜呛醒的。
她重重撞在演武场的青砖墙上,琵琶骨几乎要碎成两截,左手还死死攥着琵琶的弦轴——那根最细的银弦不知何时绷断了,锋利的断口在掌心划开三寸长的血口,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破碎的红玛瑙。
“清欢!”司墨的声音带着裂帛般的沙哑。
沈清欢偏头,看见他单膝跪在五步外,玄色铠甲裂开数道口子,左肩插着半片碎瓦,鲜血浸透了内衬。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剑刃深深扎进土里,整个人却像被抽了筋骨似的往下坠——云无咎之前下在他体内的毒,怕是要发作了。
演武场乱作一团。
白璃趴在十步外的旗杆下,发髻散了半边,却仍用残缺的绣绷护着怀里的小药箱;秦侍卫抱着老道士滚进了兵器架,正徒手掰着压在两人身上的铜锏;士兵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有几个伤重的正捂着肋下呻吟。
而云无咎站在演武场中央,玄色大氅被黑雾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眼底泛着青黑,嘴角却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方才那团黑雾虽猛,到底还是耗了他不少元气。
沈清欢的指甲掐进掌心。
天音琵琶在她怀里发烫,共鸣的震颤顺着手臂往心口钻——这是金手指在示警,却也在传递黑雾的“情绪”:暴躁、贪婪,却藏着一丝力竭的虚浮。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乐坊典籍里翻到的《音攻要术》:“凡异力皆有灵,音盾若能应其势,可破其形。”
“司墨!”她咬着牙撑起身,琵琶弦在掌心割出更深的血痕,“云无咎的黑雾范围有限,边缘最弱!”
司墨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道锐光。
他抽出腰间短刀扎进大腿,用痛意强撑着站起:“白璃!去西边兵器架,把铜铃和牛皮鼓搬来!秦侍卫,护住老道士,等会听清欢的曲子动!”
白璃虽不能言,却早看懂了形势。
她扯下裙角缠住药箱,猫着腰往兵器架跑,发间银簪在乱尘中划出细亮的光。
蔡工匠不知何时从瓦砾堆里爬出来,正用断剑撬着演武场边角的铜钉:“姑娘要共鸣装置?小的这就用木料和铜片做!”
沈清欢将琵琶横在膝头。
断弦的位置还在渗血,她却反手扯下衣袖缠住伤口,指尖重重按在第二根弦上——那是“宫”音,最能稳定气脉的调子。
琴弦震颤的刹那,她看见黑雾边缘的阴云突然翻涌,像被戳了个窟窿的水袋。
“起盾!”她低喝一声,手腕翻转如蝶。
蔡工匠的共鸣装置适时响了。
那是三块巴掌大的桐木板,边缘嵌着铜钉,被士兵们举过头顶。
琵琶声撞在木板上,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响,在演武场上空织出一张透明的网——音盾成型了!
黑雾撞上来时,竟像撞在水潭里,荡开一圈圈暗浪。
“石头!”白璃的手语比画得飞快。
她不知何时抱了满怀碎石,正朝黑雾边缘扔去。
秦侍卫跟着抄起铜锏,孙勇士带着士兵们吼着号子,将演武场围墙的碎砖成筐地抛向黑雾最淡的角落。
“叮——”
一声裂帛般的颤音从琵琶弦上迸出。
沈清欢看见云无咎的瞳孔骤缩——一块碎石精准砸中黑雾的“七寸”,阴云突然散了巴掌大的缺口,露出他泛白的指尖。
原来这黑雾竟是以他的指尖为引,靠内力强行凝聚的!
“再加把劲!”司墨的剑突然出鞘,寒光裹着剑气劈向缺口。
他本就中毒的身体几乎要散架,却咬着牙将全部内力灌进剑里:“清欢,我给你压节奏!”
琵琶声陡然拔高。
沈清欢的额头沁出冷汗,每弹一个音都像要抽干全身的力气。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琴音,能听见白璃的喘息混着石头落地的闷响,能听见士兵们的呐喊穿透黑雾——音盾在扩大,黑雾在缩小,云无咎的冷笑渐渐变了调子。
“好个沈清欢!”云无咎突然尖笑起来,双手结出诡谲的印诀。
他的嘴角溢出黑血,眼底却泛起癫狂的光:“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魔威!”
黑雾骤然暴胀!
原本还在缩小的阴云像被吹胀的皮袋,“轰”地撞在音盾上。
沈清欢只觉喉头一甜,鲜血喷在琵琶弦上。
音盾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共鸣装置的桐木板“咔嚓”裂开两半,蔡工匠被气浪掀翻,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清欢!”司墨扑过来,用身体替她挡住飞溅的碎石。
他的铠甲裂开更多口子,毒血顺着伤口往外渗,脸色白得像纸。
白璃尖叫着扑过来,用绣绷替她挡下一块飞砖,额角顿时肿起青包。
沈清欢死死攥住琵琶。
断弦的血还在流,滴在琴身上,顺着木纹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天音琵琶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几乎要从她怀里挣脱——这是金手指在拼命示警,也是在传递最后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上最后一根完整的弦。
那是“羽”音,最是凄厉决绝的调子。
琴弦震颤的刹那,音盾的裂痕竟缓缓愈合了一线。
可云无咎的印诀越结越快,黑雾里传来野兽般的嘶吼,音盾上的裂痕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撑住!”沈清欢咬碎了后槽牙。
她能感觉到琵琶在发烫,能感觉到血液在倒流,能感觉到三日后的月信提前了——这是使用金手指的代价,可此刻她顾不上了。
她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每一个音都像一把刀,割着黑雾,也割着自己的命。
音盾上的裂痕越来越长,越来越宽。
沈清欢看见云无咎的嘴角咧到耳根,看见司墨的毒血已经染黑了半片衣襟,看见白璃的绣绷碎成了几片。
她的琵琶弦在颤抖,她的心跳在失序,她的眼前开始发黑——
“咔!”
一声脆响。
音盾的正中央裂开一道尺许长的缝隙。
黑雾顺着缝隙涌进来,腥甜的血味瞬间填满了鼻腔。
沈清欢的指尖停在半空,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琴弦上。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听见司墨压抑的闷哼,听见云无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音盾摇摇欲坠。
而云无咎的笑声,正透过裂痕,像毒蛇般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