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血迹被连夜冲刷干净,青石板缝里仍凝着暗红。
沈清欢裹着司墨的玄色披风坐在妆阁里,指尖还残留着弦上渗血的刺痛。
白璃捧着药箱进来时,正见她对着烛火比对两块碎玉——半块在她掌心,半块是方才司墨从顾绝影剑穗里取下的,合起来正好是完整的\"衡\"字,纹路如藕断丝连的冰棱。
\"阿欢,\"白璃用帕子蘸了温水替她擦手,指腹碰到渗血的伤口时轻颤,\"这玉...可是夫人留的?\"
沈清欢点头。
三年前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半块玉,原是当命根子护着的。
如今另半块出现在顾绝影剑上,而那顾绝影方才像疯了似的要取云无咎性命——她摩挲着玉上刻痕,忽觉后颈发凉。
云无咎表面是乐坊总管养子,实则暗中勾结萧太后,这些日子她早有察觉,可顾绝影的出现,倒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得底下沉渣都翻涌起来。
\"清欢。\"司墨掀帘进来,腰间横刀未卸,眉峰凝着霜,\"顾绝影追云无咎去了城南乱葬岗,我已派了人守着。
倒是你...\"他俯身替她理了理披风,指腹擦过她眼尾未干的泪,\"卢士兵方才来报,说钱师爷这半月往城西跑了七回,每次都是亥时三刻出门,怀里揣着用油纸包的东西。\"
沈清欢指尖在琵琶弦上一勾,叮咚声惊得烛火摇晃。
钱师爷是云无咎心腹,替他管着账房兼传信,若说他频繁外出...她抬眼与司墨对视,两人俱是一凛。
\"得截了他的信。\"沈清欢将碎玉收进妆匣最底层,\"秦侍卫和孙勇士呢?\"
\"秦侍卫在院外守着,孙勇士去取夜行衣了。\"司墨解下佩刀搁在桌上,\"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沈清欢按住他手背,\"你是禁军统领之子,若被云无咎的人瞧见,打草惊蛇。\"她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老茧,声音软下来,\"我带着秦侍卫和孙勇士就行,你...替我盯着城南的动静。\"
司墨喉结动了动,终是攥紧她的手应下。
子时三刻,城西巷口飘着腐叶味。
沈清欢缩在墙根,望着钱师爷哈着白气拐进死胡同。
秦侍卫的身影如夜枭掠过房檐,孙勇士则从另一侧包抄,两人动作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钱师爷左右张望一番,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对着墙根的老槐树敲了三下。
树后转出个戴斗笠的灰衣人,伸出的手背上有条蜈蚣似的疤痕——沈清欢瞳孔微缩,那是萧太后身边暗卫的标记。
\"东西可带齐了?\"灰衣人嗓音沙哑。
钱师爷刚要递油纸包,墙头上突然掠过风声。
秦侍卫的剑鞘精准磕在钱师爷手腕,孙勇士则反手扣住灰衣人后颈,两人同时闷哼倒地。
沈清欢从暗处走出,拾起地上的油纸包,指尖触到纸张时,琵琶在怀中发烫——这是\"天音琵琶\"在示警。
她解开油纸,里面是封用火漆印了云家纹的信。
展开的瞬间,琵琶弦自动震颤,她闭眼凝神,耳畔响起模模糊糊的情绪碎片:狂喜、阴毒、刀兵相撞的嗡鸣...再睁眼时,信上的字已看得真切:\"九月初九,大典献乐时,乐坊暗卫扮作乐工混入,持淬毒短刃控制圣驾。
萧氏旧部于承天门接应,里应外合...\"
\"清欢姑娘!\"孙勇士押着灰衣人过来,\"这狗东西说要见主子!\"
灰衣人突然暴起,口中咬碎毒囊,黑血从嘴角涌出。
沈清欢退后半步,看着他倒在青石板上抽搐,心中寒意更甚——云无咎竟连传信人都灭口,可见这计划有多紧要。
回到乐坊时,天已泛白。
司墨守在妆阁外,见她脸色发白,立刻将人抱进暖阁。
白璃端来参茶,却被沈清欢按住手腕:\"白璃,帮我看看这信有没有夹层。\"
白璃点头,取过信对着晨光透光,果然见纸纹里隐着一行小字:\"若事败,杀沈清欢以绝后患。\"她指尖发颤,绣花样的巧手将信重新折好,\"阿欢,这...这是要置你于死地。\"
沈清欢捏着信的手青筋凸起。
九月初九是皇帝的万寿大典,乐坊负责献乐,她作为如今最红的乐女,必定要在御前奏琴——云无咎这是要借她的手接近圣驾!
\"司墨,\"她转身抓住他的衣袖,\"你立刻去通传刘将军,让他调三百禁军扮作乐坊杂役,初九那日守在偏殿。
白璃,你去联络城南的绣娘行会,让她们赶制三百套乐工服饰,要和我们乐坊的分毫不差。\"
司墨握住她冰凉的手:\"我这就去。清欢,你别怕,有我在。\"
\"我不怕。\"沈清欢扯出个笑,指尖抚过琵琶上的金纹,\"但云无咎既然敢动这心思,必定还有后手。\"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卢士兵撞开院门,脸上沾着血:\"不好了!
钱师爷醒了!
他说信被截了,正往云总管院里跑呢!\"
沈清欢的琵琶\"铮\"地断了一根弦。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昨夜顾绝影剑下那抹青衫影子——或许,这局棋该收网了。
但此刻,她只能攥紧那封染着血的信,听着远处传来云无咎的怒喝,和更夫敲响的五更梆子。
九月初九的风已经起了,可这风里,裹着的到底是贺寿的吉庆,还是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