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得比预想中快。
沈清欢抹了把脸上凝结的血痂,指尖在琵琶弦上轻轻一叩,断弦发出哑哑的颤音。
她望着满地倒伏的宁王死士,目光突然凝在最前排——那匹玄色战马的鞍鞯空着,绣金蟒纹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染血的金线。
\"宁王跑了。\"白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手里攥着块浸了水的帕子,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哑女虽不能言,却比谁都敏锐,她用帕子轻轻擦去沈清欢颔下的血珠,另一只手朝东南方虚点。
沈清欢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土坡后隐约有马蹄印混在焦土里,新翻的草皮还沾着未干的血。
她喉头一甜,强压下涌到嘴边的腥气——方才那记断弦音震得她心脉受损,此刻每吸一口气都像有碎冰扎进肺里。
\"孙勇士!\"她突然扬声,声音里带着三分破音的锐刺。
正在清理战场的灰衣汉子应声跑来,铠甲上还挂着半片箭镞,\"带卢士兵去东南方向探路,顺着马蹄印追。
记住,别打草惊蛇。\"
\"是!\"孙勇士抱拳时,臂甲擦过沈清欢染血的衣袖,\"姑娘放心,末将就是扒了这层皮,也得把宁王的行踪抠出来!\"
沈清欢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琵琶上的螺钿纹路。
这具琵琶是她重生后第一件要紧事——前朝乐圣留下的\"天音琵琶\",弦声能勾动人心绪,可每次用狠了,便要赔上三个月的月信。
方才那记断弦音几乎抽干了她半条命,此刻后颈全是冷汗,连站着都发飘。
\"清欢。\"司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未褪的冷硬。
他的玄色披风沾着血,剑鞘上还挂着半片染血的甲叶,却仍固执地将一个裹着粗布的药瓶塞进她手里,\"刘将军说营里有金疮药,我抢了最有效的。\"
沈清欢低头看那药瓶,粗布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突然笑了,将药瓶塞进白璃手里,自己反而攥住司墨的手腕——他的手背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先顾你自己。\"
司墨的耳尖瞬间泛红,却没抽回手,只低声道:\"方才那火药瓮...蔡工匠说还能做改良版的。\"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马蹄声。
孙勇士的声音混着风扑过来:\"姑娘!
宁王纠集了三百死士!
全是他养在终南山的暗卫,甲胄是精铁铸的,箭射不穿!\"
沈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扶着琵琶踉跄两步,白璃眼疾手快扶住她后腰。
三百死士,装备精良,这要是让宁王摸到联盟主营——她不敢再往下想,转身对着正在收整兵器的士兵们扬声:\"蔡工匠!\"
\"在!\"矮胖的工匠从弹药堆里钻出来,脸上沾着黑灰,像只大花脸猫。
\"把你藏着的小陶瓮全拿出来。\"沈清欢扯下腰间的银铃,\"要能揣进怀里的,引线减半。\"
蔡工匠眼睛一亮:\"姑娘是要做手掷的火雷?
成!
末将这就带徒弟们赶工,半个时辰准保凑出两百个!\"
\"刘将军!\"沈清欢又转向立在不远处的灰甲老将,\"您带八百人去鹰嘴崖设伏,宁王要抄近路,必定过那座独木桥。
桥边的枯树全浇上桐油,等火雷一响,您就带人从两侧滚木礌石往下砸。\"
刘将军抚须大笑:\"姑娘这计策妙!末将这就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秦侍卫身上——那是个总捧着酒葫芦的清瘦男子,此刻正用剑尖挑着块烤糊的肉,\"秦大哥,您带孙勇士和卢士兵做前锋。
夜袭时专挑火把多的地方扔火雷,要乱,越乱越好。\"
秦侍卫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得嘞!
姑娘的琵琶声要是能给咱壮壮胆,那宁王的脑袋保管给您当夜壶!\"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罩住山梁。
沈清欢抱琴立在最高处的老槐树下,琴弦在指尖流转出急雨般的碎音。
这是她新创的《破阵曲》,每一个颤音里都裹着激越的战意——她能清晰感知到山脚下那三百死士的情绪:警惕、疲惫、还有藏在最深处的戾气。
\"起风了。\"白璃突然拽她的衣袖。
山风卷着松涛声扑过来,将琵琶声送得更远。
沈清欢望着山坳里零星的火把,指尖猛地一挑,最高音的冰弦应声而断。
\"动手!\"
黑暗里腾起数道火光。
秦侍卫的酒葫芦砸在第一顶帐篷上,爆裂的火油溅得满地都是;孙勇士拎着陶瓮像只豹子,踩着帐篷顶连翻三个跟头,手起手落间,六个火雷在人群中炸开;卢士兵更绝,直接把火雷塞进了马厩,受惊的战马撞翻栅栏,铁蹄声混着惨叫声炸成一片。
宁王的死士们乱作一团。
他们举着精铁盾牌试图结阵,可火雷专往盾牌缝隙里钻;他们想点起火把照明,可所有火把刚亮起就被射来的火箭引燃了帐篷;他们想往鹰嘴崖方向撤退,却见那座独木桥不知何时被泼了桐油,刘将军的滚木从崖顶轰隆隆砸下来,桥板瞬间断成两截。
\"抓住宁王!\"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沈清欢借着月光望去,山坳中央那顶绣金帐幔正在移动,玄色蟒袍的身影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她咬着牙拨响最后一段急弦,鲜血顺着指缝渗进琴箱——这是她能支撑的极限了。
就在联盟士兵即将形成合围时,变故突生。
十二道黑影从悬崖上直坠而下,落地时连半片落叶都没惊起。
他们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挂着鱼形玉佩,出手时专挑联盟士兵的穴位——点肩井穴废人双臂,戳曲池穴断人兵器,招招精准得像是刻在骨头里的。
宁王的死士们突然有了主心骨。
他们跟着玄衣人且战且退,玄衣人则像十二把淬毒的刀,在包围圈里劈出条血路。
沈清欢望着那个带头的玄衣人,他转身时,月光恰好掠过他耳后——那里有朵极小的刺青,像是片残缺的枫叶。
\"清欢!\"司墨的剑风擦着她鬓角掠过,劈飞了一柄刺向她心口的短刀。
他的铠甲上多了三道深痕,眼里却烧着团火,\"我去追!\"
\"别!\"沈清欢拽住他的衣袖,指尖还沾着自己的血,\"他们的招式...像是北漠的'枫叶卫'。\"
司墨的动作顿住。
北漠枫叶卫,那是二十年前随先皇征漠北时失踪的特种部队,传闻他们被赐了毒蛊,终身只能为一人效命。
可枫叶卫早该在那场雪灾里全灭了,怎么会...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沈清欢望着宁王消失的方向,怀里的琵琶突然发出嗡鸣。
她低头望去,断弦处渗出的血正沿着螺钿纹路蜿蜒,竟在琴面上晕染出半片枫叶的形状。
白璃攥紧她的手。
两个姑娘望着夜色里那十二道渐远的身影,听着逐渐消散的马蹄声,谁都没说话。
沈清欢知道,今晚的仗虽然赢了,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些玄衣人为何会帮宁王?
枫叶卫的刺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琴面上那片血色枫叶...
她摸了摸发疼的太阳穴,突然想起方才用\"天音琵琶\"时,曾捕捉到宁王死士们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期待。
像是在等什么人。
或者,等什么事。
山脚下的火光渐渐熄灭,只剩几点残星挂在天上。
沈清欢抱着琵琶转身,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那里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会再输第二次。
毕竟,这一世,她是沈清欢。
是那个能让琵琶声里藏刀,让血色里生花的沈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