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腊契纳是意大利半岛西海岸最重要的海港城市。是罗马城南面的海上通道。卢库鲁斯家族在此经营多年,颇有根基。
此时,在特腊契纳城墙上,罗马军团的红色方盾在暮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如同给古老的石墙镶上了一道滚烫的血边。
一面巨大的、绣着卢库鲁斯家族纹章,展翅的雄鹰的红色旗帜,在从海上吹来的强劲西风中猎猎作响,宣示着新的主宰。
城墙下,通往罗马的阿庇安大道上,依旧是一片战后特有的忙碌与杂乱。士兵们喊着号子清理着战场遗留的残骸,将缴获的敌方武器堆叠成小山;运送伤员的担架穿梭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草药味和海风特有的咸腥气息。
在临海的将军行辕——原本属于当地一位支持庞培的富商的华丽宅邸——里,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部分阳光,室内光线幽暗。卢库鲁斯·普雷斯坦,这位以“卓越者”为号却饱经风霜的将军,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纹路。
他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意大利南部地图上,手指划过一道道代表敌军可能集结的河流与山脉。
他的养子,小卢西乌斯·卢库鲁斯,则靠在一张镶嵌着象牙的躺椅上,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年轻锐利的乌黑的眼睛却像鹰隼般扫视着门口。
他英俊的脸上完好无损,但是后背却被火烧伤了。当时,硫磺和硝酸侵入了他的皮肤,使他差一点因为感染而死。幸好,养父卢库鲁斯及时赶到,用了自己此前制造的土法青霉素,这才捡回一条命。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结着深红色的痂,但藏在细麻布编织而成的剪裁得十分得体的衬衫下,使他在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伤势。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精致的金质项链坠——那是几天前,由一位克拉苏家族极其隐秘的使者带来的“信物”,属于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特蒂娅·克拉西娅。
冰冷的黄金贴着他的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权谋、算计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触感”。
“报告!”
沉重的木门外传来卫兵清晰有力的通报:“报告将军!罗马元老院使者,马尔库斯·卡尔普尼乌斯·毕布路斯阁下、盖乌斯·卡西乌斯·朗基努斯、卢基乌斯·卢凯依乌斯三位阁下求见!”
卢库鲁斯直起身,与小卢西乌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卢西乌斯也感到来者成分非常复杂。不知道元老院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此前接触过的。
“请他们进来。”卢库鲁斯的声音沉稳如常。
门开了。毕布路斯率先走入,他身材清瘦,穿着整洁的托加袍,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和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明亮而充满忧虑。紧随其后的是卡西乌斯,他身材魁梧,步伐有力,年轻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浓眉紧锁,嘴唇抿着,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和警惕。最后进来的是卢凯依乌斯,他身材高大魁梧,目光锐利。三人向卢库鲁斯和小卢西乌斯郑重行礼。
在历史上,毕布路斯曾经和凯撒在公元前五十九年一起当选为执政官。可是,成为执政官之后毕布路斯就被凯撒的光芒遮蔽,风头全都被凯撒“阴谋”抢去了,想来对凯撒是非常不满的。
小卢西乌斯觉得毕布路斯此时不应该是庞培和凯撒一伙的。事实上的确如此。
同样,卡西乌斯这家伙是个狠人,小卢西乌斯是穿越者,当然知道卡西乌斯是密谋刺杀凯撒的主谋之一。
卡西乌斯一点不怂,非常生猛,敢想敢干,执行力非常强,正是他和年轻的布鲁图斯合谋,然后组织了一批反对凯撒的元老,在历史上成功地干掉了凯撒。
一定要知道,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干的这事,虽然不如中国的“玄武门之变”,但是惊险和智谋怎么说也有玄武门之变的七成。
历史当中的真正的权谋不是电视剧和网络小说中百忍成金、纵横十几、几十年的草蛇灰线,环环相扣,利用数不尽的人和事最终达到目的。这种权谋往往由于环节太多,太过复杂,不可控因素太多而狗屁倒灶、半路翻车。
现实当中的真正的权谋其实都是草台班子脚踩西瓜皮——眼看要站不住了,才去想办法。
所谓的“办法”或“奇谋”,基本上都是一根筋:约他吃饭,约他野营,约他钓鱼,通知其开会,告诉其上朝,欺骗其发奖金,或者趁其外出巡视,趁其病入膏肓,趁其淫人叔母,然后调兵,或者埋伏刀斧手、弓箭手、火枪手之类的死士,凭借一股子不怕死的,敢于豪赌自家性命的勇气,发疯一样冲上去干掉对方!
如果还有旧怨就趁机把对方细细地切成臊子。成就成,不成就反被细细切成臊子……不管怎么样,都认了!或曰:把自己交到命运女神的手上!
反正就是“对掏”,妈的,谁输了谁就是反贼!谁赢了谁就是“太祖爷”!
卡西乌斯这家伙敢想敢干,军事才能被凯撒甩了不止一百条街,谋略也基本没有。卡西乌斯但凡有一点脑子,他也不会在腓立比战役中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仅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就自杀。
就是这样一个人,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可他的确是一个真正的罗马人。
有着罗马人的“灰狼”一样的“孤傲”和血性!
凯撒又怎么样?你凯撒再厉害你也不可能把千军万马都带在身边。我卡西乌斯和布鲁图斯率领共和派六十个人就等你一个人的时候“捅”你。
塞尔托里乌斯、凯撒、安东尼、阿米尼乌斯、宇文护、李建成、织田信长、林肯、杨秀清、宋教仁、希特勒、肯尼迪、齐奥塞斯库以及卡扎菲等一代枭雄又如何?不过是个人而已。
人是血肉直驱,顶不住菜刀和子弹,被击中要害都是必死无疑的,要知道面对钢铁,耶稣也留不住自己。
历史上,事实告诉我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捅成马蜂窝。卡西乌斯成功了,这就是谋略。追求的是简单、有效,一击必杀。
小卢西乌斯看了看卡西乌斯,点了点头,好样的,不管怎么说,敢刺杀凯撒,就凭借这一点他就配称之为勇士。
卢凯依乌斯这个人小卢西乌斯不知道,也是头一次听说,但看过去这人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应该三十五六岁了。
他其实和凯撒关系很好,历史上,帮助凯撒竞选的就是他。或者说他是凯撒的“竞选经理”。
短暂的、公式化的寒暄过后,卢凯依乌斯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切入主题。
他从随身的皮筒中取出一卷盖有元老院朱红大印的羊皮纸,双手捧起,声音庄重:“普雷斯坦统帅阁下,小卢西乌斯阁下,元老院及临时执政官克拉苏阁下、霍腾西乌斯阁下联署的敕令在此。请允许我宣读。”
得到同意后,卢凯依乌斯清了清嗓子,洪亮而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逐字逐句地传达了元老院的决议:苏拉宪法的冻结、看守政府的成立、对两派的停战命令、庞培和克拉苏军队撤出罗马、城防移交瓦里尼乌斯和楞图卢斯、以及最重要的——要求卢库鲁斯派与庞培派即刻开始和平谈判。
当卢凯依乌斯的声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重的死寂,偶尔从窗外传来两声海鸥的鸣叫。
小克劳狄乌斯忍不住了,他一步踏前,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愤慨:“谈判?跟谁谈?跟庞培?跟凯撒?跟那些用刀剑指着元老院喉咙、逼走合法执政官、害得我们差点在莱乌齐奥山全军覆没的叛徒谈?”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元老院被他们吓破了胆吗?我们流的血,那些死在莱乌齐奥山坡上的勇士们,就这么算了?”
瓦罗立刻按住小克劳狄乌斯的胳膊,眼神带着恳求和严厉:“小克劳狄乌斯,冷静!元老院的决议,是经过激烈辩论,权衡了整个罗马的存续后做出的!苏拉体制是万恶之源,必须终结。伦图卢斯他们的逃亡也给了对方口实。此刻罗马需要的是愈合,不是新的流血!”
他转向卢库鲁斯和小卢西乌斯,语气沉重,“兄长,小卢西乌斯,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听了卢凯依乌斯阁下的话,我们应该知道,不论是加图路斯、瓦里尼乌斯还是基泰古斯阁下在元老院的发言都是振聋发聩的,特别是基泰古斯,他指出了真正的病灶。现在,克拉苏阁下的立场也转向了元老院,庞培和凯撒被迫接受了这个结果。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罗马摆脱无尽内耗的机会!况且,兄长,我们的实力……允许吗?”
卢库鲁斯沉默着,他的手指在地图粗糙的边缘缓缓移动,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遥远的罗马城,看到了元老院里那惊心动魄的辩论,看到了克拉苏那张精明算计的脸。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瓦罗,我的弟弟,我明白元老院的苦心,也理解基泰古斯阁下的智慧。苏拉阁下……确实留下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伦图卢斯……唉,他的懦弱,葬送了太多……”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般射向卢凯依乌斯,“但是,停战?谈判?”他微微摇头,“卢凯依乌斯,我的朋友,你告诉我,当狼群撕碎了你的羊圈,咬死了你的牧羊犬,然后有人站出来说,过去的围栏方式不对,我们换个方式,让狼和剩下的羊一起关进新的围栏里,你觉得羊能活下来吗?克拉苏、庞培和凯撒,尤其是庞培,他们是狼。他们尝到了权力的血腥味,他们不会满足于仅仅‘换一个围栏’。元老院此举,不过是剜掉了腐烂的旧疮,却把更致命的毒瘤,留在了身体的深处。”
众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卢库鲁斯送走了元老院的三位使者。
从始至终,小卢西乌斯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手指依旧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金质项链坠。
使者走了,他才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后背的伤口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肌肉的牵动而微微扭曲,使得那个笑容显得格外冷冽。
“瓦罗叔叔,”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小舅舅的愤怒,我感同身受。爸爸的忧虑,更是直指要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轻薄的细麻窗帘。下午强烈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他年轻却布满阴霾的脸庞,也照亮了窗外港口里停泊的、属于他们舰队的桅杆。
“元老院的敕令,我们收到了。”他转过身,背对着阳光,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睛锐利如刀,扫过瓦罗和小克劳狄乌斯,最终定格在卢库鲁斯脸上,“谈判?当然可以谈。罗马需要和平,这是所有人的愿望。我们不能逆潮流而动,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元老院的敕令,是敕令啊。”
他举起手,那枚克拉苏家族送来的金质项链坠在指间垂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冰冷的光泽,如同一条微型的、黄金铸就的锁链。
“克拉苏阁下的‘善意’,我们收下了。他的女儿,特蒂娅·克拉西娅,我会依照承诺迎娶。毕竟,”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这桩联姻,是元老院敕令下达前就达成的‘私人情谊’,不是么?它象征着两个阵营之间……和解的桥梁。”他刻意加重了“私人情谊”和“和解的桥梁”这几个词的语气。
“但是,”小卢西乌斯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谈判的地点、条件、以及最重要的——保证谈判结果不被刀剑撕毁的‘抵押品’,不能由元老院,更不能由庞培和凯撒来指定。罗马的秩序需要重建,但重建的基石,不能建立在莱乌齐奥山牺牲将士的尸骨之上,更不能建立在对阴谋家们无条件的信任之上!”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爸爸我认为应该回复元老院和尊敬的克拉苏、霍腾西乌斯执政官:卢库鲁斯·普雷斯坦,以及我,小卢西乌斯·卢库鲁斯,瓦罗·卢库鲁斯,小阿皮乌斯·克劳狄乌斯等人接受停火。我们愿意为罗马的和平开启谈判之门。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一,谈判地点,必须在我们的控制区内,在卡普亚,而非罗马!那里足够近,也足够安全。
第二,庞培和克拉苏本人,必须亲自出现在谈判桌前!还有凯撒!任何代理人或全权代表,均视为对和谈的藐视!”
“第三。”
小卢西乌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也是最重要的!在谈判开始前,在元老院和所有罗马人民的见证下,庞培和凯撒必须公开宣誓,还有克拉苏阁下!
以朱庇特神和罗马国运的名义起誓,放弃他们手中任何形式的、超越法律赋予一个罗马公民之外的军事指挥权!
将他们麾下的军团,包括那些异族的雇佣兵,全部交由元老院和看守政府指定的、真正中立的监察官接收、整编!这是和平的唯一担保!
没有这个前提,任何谈判都不过是拖延时间的骗局!我们手中的剑,莱乌齐奥山英魂的意志,会替我们做出最终的回答!”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瓦罗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小克劳狄乌斯则握紧了拳头,眼中爆发出混合着震惊和狂热的光芒,死死盯着他的外甥。
卢库鲁斯看着养子,疲惫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忧虑,有审视,但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认可。
小卢西乌斯提出的条件,尤其是第三条,直指问题的核心,也堵死了对方玩弄最直接的、一根筋的阴谋诡计的大部分空间。这不仅是条件,更是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