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乌齐奥山丘顶端,格涅乌斯·庞培矗立在本阵的鹰徽之下,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暴雨。
他锐利的目光穿透蓬蒂尼平原上弥漫的浓烟与尘土,死死锁定在山丘东南方向那片突兀升腾、翻滚如沸的灰白色烟墙。
那不是寻常战场的烟尘,而是人为制造、带着刺鼻苦艾气味的浓雾!
它正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吞噬着库里奥军团的阵地,更向着自己所在的山丘蔓延。
“不好!”
庞培的心猛地一沉,多年征战的直觉向他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
那烟雾绝非吉兆,它是光明的遮蔽,是混乱的温床,是荣誉的阴影,更是敌人发动致命一击的掩护!
阿弗拉尼乌斯军团溃败的惨状犹在眼前,他绝不能让这股崩溃的浪潮冲击到自己的本阵。
“传令!”庞培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如同出鞘的利刃,“第四军团第一、第二大队,立刻在本阵前方布设三重拒马,密集龟甲阵准备!长矛手前置!弓箭手聚集长矛手后面!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半步不许退!”
“是!”传令官飞奔而去。
“骑兵!骑兵!”庞培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康沃斯民社骑兵指挥官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阿纳可锡安德里达斯!保卢斯!贝利亚托尔!立刻率领你们麾下四千骑兵下山!目标,皮索的弓箭手阵地!打退那股冲上坡的那些重骑兵!务必阻止他们向山丘本阵靠近!”
阿纳可锡安德里达斯是坎塔布里亚轻骑兵指挥官,与保卢斯、贝利亚托尔,两名康沃斯佩盾近战骑兵指挥官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一起行了个罗马举手礼,“遵命,庞培阁下!”
四千康沃斯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沿着山丘的缓坡奔腾而下,卷起漫天尘土。
当他们冲到山脚,接近那片被浓烟笼罩的战场边缘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几乎勒马停步!
山坡上,皮索的弓箭手们如同被恶狼驱散的羊群,哭喊着、践踏着向山顶溃逃。而在他们身后,浓烟翻滚的坡地上,隐约可见猩红的披风、白色的盔缨在灰雾中一闪而没!
更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他们亲眼目睹了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场景——一个身披猩红、头戴白缨的“塞尔托里乌斯”骑士冲出烟雾,被一轮箭雨射倒!浓烟很快将其吞噬……然而,仅仅片刻,又一个、甚至是一模一样的“塞尔托里乌斯”再次撕裂烟幕冲出!再次中箭倒下!然后……是第三次!那红色的死神仿佛拥有不死之身,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重新站起来,冲破浓雾,带着毁灭的意志,最终刺死了皮索,彻底碾碎了弓箭手的抵抗!
“诸神在上……”
“是将军!塞尔托里乌斯将军!”
“他……他回来了?死而复生?”
“英雄!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康沃斯骑兵的队伍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骚动,尤其是那些佩盾骑兵。
对于这些曾在塞尔托里乌斯麾下效死的老兵而言,那身装束就是信仰,就是战无不胜的象征!
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交织在一起,让他们逡巡不前,手中的武器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阿纳可锡安德里达斯麾下的坎塔布里亚轻骑兵更是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勒住了坐骑。
神啊!那可是塞尔托里乌斯,西班牙的英雄,难道现在要与他为敌吗?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时刻,一队约两百人的罗马骑兵从烟雾边缘狼狈冲出,为首一人头盔歪斜,甲胄染血,正是侥幸从阿尔塔薛西斯围攻下冲出来的库里奥,庞培第四阵左翼该军团指挥官。
他勉强稳住坐骑,惊魂未定地看到了正与康沃斯骑兵对峙的小卢西乌斯。
库里奥的恐惧瞬间被一种被羞辱的狂怒取代。
他自恃勇力,又急于挽回颜面,竟不顾敌众我寡,拍马挺枪,直冲小卢西乌斯而去。
“猎颅者,拿命来!”
小卢西乌斯冷眼看着这个冲来的败军之将,嘴角勾起一丝不屑。两马交错,电光石火!小卢西乌斯只是手腕一抖,一记精准而迅猛的突刺,康托斯重型骑枪直至库里奥。
库里奥那花哨的格挡动作如同儿戏。
“噗嗤!”
骑枪轻易洞穿了库里奥精良的哈马塔胸甲的薄弱连接处。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狠狠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尘土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华丽的甲胄。剧痛和死亡的恐惧淹没了库里奥,他双眼一翻,很干脆地“昏死”过去,或者说,继续他“战场绝学”——装死。
小卢西乌斯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更没有心情给库里奥补一枪。
他感受到了手中骑枪传来的异样震动和一声细微的“咔嚓”声。枪杆在与库里奥甲胄撞击时,似乎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痕。但他此刻无暇细查。
小卢西乌斯猛地调转马头,猩红的披风在身后借风招展,背旗同样猎猎作响,面对着眼前数千惊疑不定的康沃斯骑兵,毫无惧色!
他高举手臂,身后掌旗官猛地展开了那面巨大的双头鹰战旗,旗帜上的雄鹰展翅欲飞,气势磅礴!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旗帜下方一个细微却震撼的图案吸引——一只锐利的鹰爪,紧紧抓着一束翠绿的橄榄枝……
“庞——培——”
小卢西乌斯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滔天的战意和凛冽的杀气,响彻整个山脚战场。
“你这罗马的败类!共和国的叛徒!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后面玩弄权术的懦夫!拿出你罗马人的胆量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这声震耳欲聋的挑战,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阿纳可锡安德里达斯脸色大变,他身边的坎塔布里亚轻骑兵们更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
“是小卢西乌斯!”
“是猎颅者!那个用人的头颅和尸体筑成京观的罗马疯子!”
“罗马屠夫,丧心病狂!”
“他……他只找庞培?”
“共和国的叛徒?他要对付的是罗马共和国的叛徒——庞培!”
“小卢西乌斯要杀的是庞培!这跟我们坎塔布里亚人有什么关系?”
“我才不要为庞培给的那两个糟钱去和猎颅者拼命!不值得!”
“他又不是塞尔托里乌斯,凭什么要我去拼命?”
“庞培是塞尔托里乌斯的手下败将!”
坎塔布里亚骑兵们吵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全都听在阿纳可锡安德里达斯的耳中。
“保卢斯!贝利亚托尔!” 阿纳可锡安德里达斯急忙看向两位佩盾骑兵指挥官,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情况不对!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保卢斯和贝利亚托尔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面飘扬的双头鹰旗帜上,钉在那只抓着橄榄枝的鹰爪上。
带着叶片的拥有两只橄榄的橄榄枝——这个标志,他们太熟悉了!
这正是当年在西班牙,塞尔托里乌斯用来象征“以战止战”、“为罗马带来和平与统一”的信物!是他军旗上最核心、最神圣的符号!
小卢西乌斯这个猎颅者……他竟然高举着这面旗帜,他继承了塞尔托里乌斯的意志!
双头鹰,拿着短剑的象征贵族派,握着橄榄枝的象征平民派。这才是真的罗马!小卢西乌斯,他才是那个要将分裂的罗马重新团结在一起的那个人!
刹那间,无数回忆涌上保卢斯心头:当年兵败被俘,小卢西乌斯冷酷地筑起京观震慑敌人,却唯独对他们这些罗马战俘网开一面,只沉痛地说:“罗马人,不该死在罗马人手上。”
他将他们交给了军事保民官凯撒,期望他们能回到罗马为共和国效力。
跟着凯撒显然并不委屈——英雄带来胜利,懦夫带来耻辱——在欧里西波战役中凯撒指挥了元老院军的右翼打败了平民派。曾几何时,他们认为跟着凯撒就会走向胜利!
然而凯撒——一个并不值得追随的人,一个卑鄙的投机者,一个骗子——竟将他们作为投靠庞培的“礼物”,塞进了这个所谓的“康沃斯民社”。
今日更是要他们拿起武器,对付真正的共和国战士!
庞培?这个在塞尔托里乌斯面前屡战屡败、只靠阴谋诡计上位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指挥他们?他有什么荣誉可言?跟着他,只有耻辱,背叛和失败!
“谁要跟着庞培?!”
保卢斯心中怒吼,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和回归正道的渴望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
他猛地策马向前几步,看了看地上“死了”的库里奥,对着小卢西乌斯高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庞培不在这里!那个懦夫、叛徒,龟缩在莱乌齐奥山顶的本阵里,用士兵的鲜血保护他自己!”
他猛地扯下自己头盔上代表庞培军团的羽毛饰物,狠狠摔在地上!贝利亚托尔和其他佩盾骑兵也纷纷效仿!数百名老兵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决绝的意味!
“小卢西乌斯!”
保卢斯的声音变得洪亮而坚定,他打马又向前走了几步,近距离又看了看那面双头鹰大旗,充满了久违的荣誉感,他摘掉头盔,额头立刻亮堂起来。
“我们不是罗马的叛徒,我们是共和国的战士,我们是塞尔托里乌斯阁下的忠诚的士兵!
凯撒的背叛让我们蒙羞,庞培的懦弱让我们不齿!
今天,请让我们追随这面伟大的鹰旗吧!
请让我们跟随你,跟随塞尔托里乌斯的意志!
请让我们追随英雄的脚步,为了真正的罗马共和国而战!
让我们带你去,猎颅者小卢西乌斯阁下,让我们为你开路,让我们一起干掉共和国的叛徒,清洗罗马的耻辱——狗日的庞培!”